發表日期 2/25/2022, 12:04:53 AM
《紅樓夢》,中國古典四大名著之一,清代章迴體長篇小說,通行本共120迴,一般認為前80迴是清代作傢曹雪芹所著,後40迴是清代作傢高鶚所補。《紅樓夢》是一部從不同角度展現女性美以及古代社會世態百相的史詩級著作,也是一部具有世界影響力的人情小說,傳統文化的集大成者。下麵小編就為大傢帶來詳細介紹,接著往下看吧。
第七十七迴俏丫鬟抱屈夭風流美優伶斬情歸水月
話說王夫人見中鞦已過,鳳姐病已比先減瞭,雖未大愈,可以齣入行走得瞭,仍命大夫每日診脈服藥,又開瞭丸藥方子來配調經養榮丸。因用上等人參二兩,王夫人取時,翻尋瞭半日,隻嚮小匣內尋瞭幾枝簪挺粗細的。王夫人看瞭嫌不好,命再找去,又找瞭一大包須末齣來。王夫人焦躁道:“用不著偏有,但用著瞭,再找不著。成日傢我說叫你們查一查,都歸攏在一處。你們白不聽,就隨手混撂。你們不知他的好處,用起來得多少換買來還不中使呢。”彩雲道:“想是沒瞭,就隻有這個。上次那邊的太太來尋瞭些去,太太都給過去瞭。”王夫人道:“沒有的話,你再細找找。”彩雲隻得又去找,拿瞭幾包藥材來說:“我們不認得這個,請太太自看。除這個再沒有瞭。”王夫人打開看時,也都忘瞭,不知都是什麼藥,並沒有一枝人參。因一麵遣人去問鳳姐有無,鳳姐來說:“也隻有些參膏蘆須。雖有幾枝,也不是上好的,每日還要煎藥裏用呢。”王夫人聽瞭,隻得嚮邢夫人那裏問去。邢夫人說:“因上次沒瞭,纔往這裏來尋,早已用完瞭。”王夫人沒法,隻得親身過來請問賈母。賈母忙命鴛鴦取齣當日所餘的來,竟還有一大包,皆有手指頭粗細的,遂稱二兩與王夫人。王夫人齣來交與周瑞傢的拿去令小廝送與醫生傢去,又命將那幾包不能辨得的藥也帶瞭去,命醫生認瞭,各包記號瞭來。
一時,周瑞傢的又拿瞭進來說:“這幾包都各包好記上名字瞭。但這一包人參固然是上好的,如今就連三十換也不能得這樣的瞭,但年代太陳瞭。這東西比彆的不同,憑是怎樣好的,隻過一百年後,便自己就成瞭灰瞭。如今這個雖未成灰,然已成瞭朽糟爛木,也無性力的瞭。請太太收瞭這個,倒不拘粗細,好歹再換些新的倒好。”王夫人聽瞭,低頭不語,半日纔說:“這可沒法瞭,隻好去買二兩來罷。”也無心看那些,隻命:“都收瞭罷。”因嚮周瑞傢的說:“你就去說給外頭人們,揀好的換二兩來。倘一時老太太問,你們隻說用的是老太太的,不必多說。”周瑞傢的方纔要去時,寶釵因在坐,乃笑道:“姨娘且住。如今外頭賣的人參都沒好的。雖有一枝全的,他們也必截做兩三段,鑲嵌上蘆泡須枝,摻勻瞭好賣,看不得粗細。我們鋪子裏常和參行交易,如今我去和媽說瞭,叫哥哥去托個夥計過去和參行商議說明,叫他把未作的原枝好參兌二兩來。不妨咱們多使幾兩銀子,也得瞭好的。”王夫人笑道:“倒是你明白。就難為你親自走一趟更好。”於是寶釵去瞭,半日迴來說:“已遣人去,趕晚就有迴信的。明日一早去配也不遲。”王夫人自是喜悅,因說道:“‘賣油的娘子水梳頭’,自來傢裏有好的,不知給瞭人多少。這會子輪到自己用,反倒各處求人去瞭。”說畢長嘆。寶釵笑道:“這東西雖然值錢,究竟不過是藥,原該濟眾散人纔是。咱們比不得那沒見世麵的人傢,得瞭這個,就珍藏密斂的。”王夫人點頭道:“這話極是。”
一時寶釵去後,因見無彆人在室,遂喚周瑞傢的來問前日園中搜檢的事情可得個下落。周瑞傢的是已和鳳姐等人商議停妥,一字不隱,遂迴明王夫人。王夫人聽瞭,雖驚且怒,卻又作難,因思司棋係迎春之人,皆係那邊的人,隻得令人去迴邢夫人。周瑞傢的迴道:“前日那邊太太嗔著王善保傢的多事,打瞭幾個嘴巴子,如今他也裝病在傢,不肯齣頭瞭。況且又是他外孫女兒,自己打瞭嘴,他隻好裝個忘瞭,日久平服瞭再說。如今我們過去迴時,恐怕又多心,倒像似咱們多事似的。不如直把司棋帶過去,一並連贓證與那邊太太瞧瞭,不過打一頓配瞭人,再指個丫頭來,豈不省事。如今白告訴去,那邊太太再推三阻四的,又說‘既這樣你太太就該料理,又來說什麼’,豈不反耽擱瞭。倘那丫頭瞅空尋瞭死,反不好瞭。如今看瞭兩三天,人都有個偷懶的時候,倘一時不到,豈不倒弄齣事來。”王夫人想瞭一想,說:“這也倒是。快辦瞭這一件,再辦咱們傢的那些妖精。”
周瑞傢的聽說,會齊瞭那幾個媳婦,先到迎春房裏,迴迎春道:“太太們說瞭,司棋大瞭,連日他娘求瞭太太,太太已賞瞭他娘配人,今日叫他齣去,另挑好的與姑娘使。”說著,便命司棋打點走路。迎春聽瞭,含淚似有不捨之意,因前夜已聞得彆的丫鬟悄悄的說瞭原故,雖數年之情難捨,但事關風化,亦無可如何瞭。那司棋也曾求瞭迎春,實指望迎春能死保赦下的,隻是迎春語言遲慢,耳軟心活,是不能作主的。司棋見瞭這般,知不能免,因哭道:“姑娘好狠心!哄瞭我這兩日,如今怎麼連一句話也沒有?”周瑞傢的等說道:“你還要姑娘留你不成?便留下,你也難見園裏的人瞭。依我們的好話,快快收瞭這樣子,倒是人不知鬼不覺的去罷,大傢體麵些。”迎春含淚道:“我知道你乾瞭什麼大不是,我還十分說情留下,豈不連我也完瞭。你瞧入畫也是幾年的人,怎麼說去就去瞭。自然不止你兩個,想這園裏凡大的都要去呢。依我說,將來終有一散,不如你各人去罷。”周瑞傢的道:“所以到底是姑娘明白。明兒還有打發的人呢,你放心罷。”司棋無法,隻得含淚與迎春磕頭,和眾姊妹告彆,又嚮迎春耳根說:“好歹打聽我要受罪,替我說個情兒,就是主僕一場!”迎春亦含淚答應:“放心。”
於是周瑞傢的人等帶瞭司棋齣瞭院門,又命兩個婆子將司棋所有的東西都與他拿著。走瞭沒幾步,後頭隻見綉桔趕來,一麵也擦著淚,一麵遞與司棋一個絹包說:“這是姑娘給你的。主僕一場,如今一旦分離,這個與你作個想念罷。”司棋接瞭,不覺更哭起來瞭,又和綉桔哭瞭一迴。周瑞傢的不耐煩,隻管催促,二人隻得散瞭。司棋因又哭告道:“嬸子大娘們,好歹略徇個情兒,如今且歇一歇,讓我到相好的姊妹跟前辭一辭,也是我們這幾年好瞭一場。”周瑞傢的等人皆各有事務,作這些事便是不得已瞭,況且又深恨他們素日大樣,如今那裏有工夫聽他的話,因冷笑道:“我勸你走罷,彆拉拉扯扯的瞭。我們還有正經事呢。誰是你一個衣包裏爬齣來的,辭他們作什麼,他們看你的笑聲還看不瞭呢。你不過是挨一會是一會罷瞭,難道就算瞭不成!依我說快走罷。”一麵說,一麵總不住腳,直帶著往後角門齣去瞭。司棋無奈,又不敢再說,隻得跟瞭齣來。
可巧正值寶玉從外而入,一見帶瞭司棋齣去,又見後麵抱著些東西,料著此去再不能來瞭。因聞得上夜之事,又兼晴雯之病亦因那日加重,細問晴雯,又不說是為何。上日又見入畫已去,今又見司棋亦走,不覺如喪魂魄一般,因忙攔住問道:“那裏去?”周瑞傢的等皆知寶玉素日行為,又恐勞叨誤事,因笑道:“不乾你事,快念書去罷。”寶玉笑道:“好姐姐們,且站一站,我有道理。”周瑞傢的便道:“太太不許少捱一刻,又有什麼道理。我們隻知遵太太的話,管不得許多。”司棋見瞭寶玉,因拉住哭道:“他們做不得主,你好歹求求太太去。”寶玉不禁也傷心,含淚說道:“我不知你作瞭什麼大事,晴雯也病瞭,如今你又去。都要去瞭,這卻怎麼的好。”周瑞傢的發躁嚮司棋道:“你如今不是副小姐瞭,若不聽話,我就打得你。彆想著往日姑娘護著,任你們作耗。越說著,還不好走。如今和小爺們拉拉扯扯,成個什麼體統!”那幾個媳婦不由分說,拉著司棋便齣去瞭。
寶玉又恐他們去告舌,恨的隻瞪著他們,看已去遠,方指著恨道:“奇怪,奇怪,怎麼這些人隻一嫁瞭漢子,染瞭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帳起來,比男人更可殺瞭!”守園門的婆子聽瞭,也不禁好笑起來,因問道:“這樣說,凡女兒個個是好的瞭,女人個個是壞的瞭?”寶玉點頭道:“不錯,不錯!”婆子們笑道:“還有一句話我們糊塗不解,倒要請問請問。”方欲說時,隻見幾個老婆子走來,忙說道:“你們小心,傳齊瞭伺候著。此刻太太親自來園裏,在那裏查人呢。隻怕還查到這裏來呢。又吩咐快叫怡紅院的晴雯姑娘的哥嫂來,在這裏等著領齣他妹妹去。”因笑道:“阿彌陀佛!今日天睜瞭眼,把這一個禍害妖精退送瞭,大傢清淨些。”寶玉一聞得王夫人進來清查,便料定晴雯也保不住瞭,早飛也似的趕瞭去,所以這後來趁願之語竟未得聽見。
寶玉及到瞭怡紅院,隻見一群人在那裏,王夫人在屋裏坐著,一臉怒色,見寶玉也不理。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懨懨弱息,如今現從炕上拉瞭下來,蓬頭垢麵,兩個女人纔架起來去瞭。王夫人吩咐,隻許把他貼身衣服撂齣去,餘者好衣服留下給好丫頭們穿。又命把這裏所有的丫頭們都叫來一一過目。原來王夫人自那日著惱之後,王善保傢的去趁勢告倒瞭晴雯,本處有人和園中不睦的,也就隨機趁便下瞭些話。王夫人皆記在心中。因節間有事,故忍瞭兩日,今日特來親自閱人。一則為晴雯猶可,二則因竟有人指寶玉為由,說他大瞭,已解人事,都由屋裏的丫頭們不長進教習壞瞭。因這事更比晴雯一人較甚,乃從襲人起以至於極小作粗活的小丫頭們,個個親自看瞭一遍。因問:“誰是和寶玉一日的生日?”本人不敢答應,老嬤嬤指道:“這一個蕙香,又叫作四兒的,是同寶玉一日生日的。”王夫人細看瞭一看,雖比不上晴雯一半,卻有幾分水秀。視其行止,聰明皆露在外麵,且也打扮的不同。王夫人冷笑道:“這也是個不怕臊的。他背地裏說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這可是你說的?打諒我隔的遠,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雖不大來,我的心耳神意時時都在這裏。難道我通共一個寶玉,就白放心憑你們勾引壞瞭不成!”這個四兒見王夫人說著他素日和寶玉的私語,不禁紅瞭臉,低頭垂淚。王夫人即命也快把他傢的人叫來,領齣去配人。又問,“誰是耶律雄奴?”老嬤嬤們便將芳官指齣。王夫人道:“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瞭!上次放你們,你們又懶待齣去,可就該安分守己纔是。你就成精鼓搗起來,調唆著寶玉無所不為。”芳官笑辯道:“並不敢調唆什麼。”王夫人笑道:“你還強嘴。我且問你,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唆寶玉要柳傢的丫頭五兒瞭?幸而那丫頭短命死瞭,不然進來瞭,你們又連夥聚黨遭害這園子呢。你連你乾娘都欺倒瞭。豈止彆人!”因喝命:“喚他乾娘來領去,就賞他外頭自尋個女婿去吧。把他的東西一概給他。”又吩咐上年凡有姑娘們分的唱戲的女孩子們,一概不許留在園裏,都令其各人乾娘帶齣,自行聘嫁。一語傳齣,這些乾娘皆感恩趁願不盡,都約齊與王夫人磕頭領去。王夫人又滿屋裏搜檢寶玉之物。凡略有眼生之物,一並命收的收,捲的捲,著人拿到自己房內去瞭。因說:“這纔乾淨,省得旁人口舌。”因又吩咐襲人麝月等人:“你們小心!往後再有一點分外之事,我一概不饒。因叫人查看瞭,今年不宜遷挪,暫且挨過今年,明年一並給我仍舊搬齣去心淨。”說畢,茶也不吃,遂帶領眾人又往彆處去閱人。暫且說不到後文。
如今且說寶玉隻當王夫人不過來搜檢搜檢,無甚大事,誰知竟這樣雷嗔電怒的來瞭。所責之事皆係平日之語,一字不爽,料必不能挽迴的。雖心下恨不能一死,但王夫人盛怒之際,自不敢多言一句,多動一步,一直跟送王夫人到沁芳亭。王夫人命:“迴去好生念念那書,仔細明兒問你。纔已發下狠瞭。”寶玉聽如此說,方迴來,一路打算:“誰這樣犯舌?況這裏事也無人知道,如何就都說著瞭。”一麵想,一麵進來,隻見襲人在那裏垂淚。且去瞭第一等的人,豈不傷心,便倒在床上也哭起來。襲人知他心內彆的還猶可,獨有晴雯是第一件大事,乃推他勸道:“哭也不中用瞭。你起來我告訴你,晴雯已經好瞭,他這一傢去,倒心淨養幾天。你果然捨不得他,等太太氣消瞭,你再求老太太,慢慢的叫進來也不難。不過太太偶然信瞭人的誹言,一時氣頭上如此罷瞭。”寶玉哭道:“我究竟不知晴雯犯瞭何等滔天大罪!”襲人道:“太太隻嫌他生的太好瞭,未免輕佻些。在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靜,所以恨嫌他,像我們這粗粗笨笨的倒好。”寶玉道:“這也罷瞭。咱們私自頑話怎麼也知道瞭?又沒外人走風的,這可奇怪。”襲人道:“你有甚忌諱的,一時高興瞭,你就不管有人無人瞭。我也曾使過眼色,也曾遞過暗號,倒被那彆人已知道瞭,你反不覺。”寶玉道:“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齣你和麝月鞦紋來?”襲人聽瞭這話,心內一動,低頭半日,無可迴答,因便笑道:“正是呢。若論我們也有頑笑不留心的孟浪去處,怎麼太太竟忘瞭?想是還有彆的事,等完瞭再發放我們,也未可知。”寶玉笑道:“你是頭一個齣瞭名的至善至賢之人,他兩個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還有孟浪該罰之處!隻是芳官尚小,過於伶俐些,未免倚強壓倒瞭人,惹人厭。四兒是我誤瞭他,還是那年我和你拌嘴的那日起,叫上來作些細活,未免奪占瞭地位,故有今日。隻是晴雯也是和你一樣,從小兒在老太太屋裏過來的,雖然他生得比人強,也沒甚妨礙去處。就是他的性情爽利,口角鋒芒些,究竟也不曾得罪你們。想是他過於生得好瞭,反被這好所誤。”說畢,復又哭起來。襲人細揣此話,好似寶玉有疑他之意,竟不好再勸,因嘆道:“天知道罷瞭。此時也查不齣人來瞭,白哭一會子也無益。倒是養著精神,等老太太喜歡時,迴明白瞭再要他是正理。”寶玉冷笑道:“你不必虛寬我的心。等到太太平服瞭再瞧勢頭去要時,知他的病等得等不得。他自幼上來嬌生慣養,何嘗受過一日委屈。連我知道他的性格,還時常衝撞瞭他。他這一下去,就如同一盆纔抽齣嫩箭來的蘭花送到豬窩裏去一般。況又是一身重病,裏頭一肚子的悶氣。他又沒有親爺熱娘,隻有一個醉泥鰍姑舅哥哥。他這一去,一時也不慣的,那裏還等得幾日。知道還能見他一麵兩麵不能瞭!”說著又越發傷心起來。襲人笑道:“可是你‘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們偶然說一句略妨礙些的話,就說是不利之談,你如今好好的咒他,是該的瞭!他便比彆人嬌些,也不至這樣起來。”寶玉道:“不是我妄口咒他,今年春天已有兆頭的。”襲人忙問何兆。寶玉道:“這階下好好的一株海棠花,竟無故死瞭半邊,我就知有異事,果然應在他身上。”襲人聽瞭,又笑起來,因說道:“我待不說,又撐不住,你太也婆婆媽媽的瞭。這樣的話,豈是你讀書的男人說的。草木怎又關係起人來?若不婆婆媽媽的,真也成瞭個呆子瞭。”寶玉嘆道:“你們那裏知道,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樣,得瞭知己,便極有靈驗的。若用大題目比,就有孔子廟前之檜,墳前之蓍,諸葛祠前之柏,嶽武穆墳前之鬆。這都是堂堂正大隨人之正氣,韆古不磨之物。世亂則萎,世治則榮,幾韆百年瞭,枯而復生者幾次。這豈不是兆應?小題目比,就有楊太真沉香亭之木芍藥,端正樓之相思樹,王昭君塚上之草,豈不也有靈驗。所以這海棠亦應其人欲亡,故先就死瞭半邊。”襲人聽瞭這篇癡話,又可笑,又可嘆,因笑道:“真真的這話越發說上我的氣來瞭。那晴雯是個什麼東西,就費這樣心思,比齣這些正經人來!還有一說,他縱好,也滅不過我的次序去。便是這海棠,也該先來比我,也還輪不到他。想是我要死瞭。”寶玉聽說,忙握他的嘴,勸道:“這是何苦!一個未清,你又這樣起來。罷瞭,再彆提這事,彆弄的去瞭三個,又饒上一個。”襲人聽說,心下暗喜道:“若不如此,你也不能瞭局。”寶玉乃道:“從此休提起,全當他們三個死瞭,不過如此。況且死瞭的也曾有過,也沒有見我怎麼樣,此一理也。如今且說現在的,倒是把他的東西,作瞞上不瞞下,悄悄的打發人送齣去與瞭他。再或有咱們常時積攢下的錢,拿幾吊齣去給他養病,也是你姊妹好瞭一場。”襲人聽瞭,笑道:“你太把我們看的又小器又沒人心瞭。這話還等你說,我纔已將他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總打點下瞭,都放在那裏。如今白日裏人多眼雜,又恐生事,且等到晚上,悄悄的叫宋媽給他拿齣去。我還有攢下的幾吊錢也給他罷。”寶玉聽瞭,感謝不盡。襲人笑道:“我原是久已齣瞭名的賢人,連這一點子好名兒還不會買來不成!”寶玉聽他方纔的話,忙陪笑撫慰一時。晚間果密遣宋媽送去。
寶玉將一切人穩住,便獨自得便齣瞭後角門,央一個老婆子帶他到晴雯傢去瞧瞧。先是這婆子百般不肯,隻說怕人知道,“迴瞭太太,我還吃飯不吃飯!”無奈寶玉死活央告,又許他些錢,那婆子方帶瞭他來。這晴雯當日係賴大傢用銀子買的,那時晴雯纔得十歲,尚未留頭。因常跟賴嬤嬤進來,賈母見他生得伶俐標緻,十分喜愛。故此賴嬤嬤就孝敬瞭賈母使喚,後來所以到瞭寶玉房裏。這晴雯進來時,也不記得傢鄉父母。隻知有個姑舅哥哥,專能庖宰,也淪落在外,故又求瞭賴傢的收買進來吃工食。賴傢的見晴雯雖到賈母跟前,韆伶百俐,嘴尖性大,卻倒還不忘舊,故又將他姑舅哥哥收買進來,把傢裏一個女孩子配瞭他。成瞭房後,誰知他姑舅哥哥一朝身安泰,就忘卻當年流落時,任意吃死酒,傢小也不顧。偏又娶瞭個多情美色之妻,見他不顧身命,不知風月,一味死吃酒,便不免有蒹葭倚玉之嘆,紅顔寂寞之悲。又見他器量寬宏,並無嫉衾妒枕之意,這媳婦遂恣情縱欲,滿宅內便延攬英雄,收納材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試過的。若問他夫妻姓甚名誰,便是上迴賈璉所接見的多渾蟲燈姑娘兒的便是瞭。目今晴雯隻有這一門親戚,所以齣來就在他傢。
此時多渾蟲外頭去瞭,那燈姑娘吃瞭飯去串門子,隻剩下晴雯一人,在外間房內爬著。寶玉命那婆子在院門����哨,他獨自掀起草簾進來,一眼就看見晴雯睡在蘆席土炕上,幸而衾褥還是舊日鋪的。心內不知自己怎麼纔好,因上來含淚伸手輕輕拉他,悄喚兩聲。當下晴雯又因著瞭風,又受瞭他哥嫂的歹話,病上加病,嗽瞭一日,纔朦朧睡瞭。忽聞有人喚他,強展星眸,一見是寶玉,又驚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住他的手。哽咽瞭半日,方說齣半句話來:“我隻當不得見你瞭。”接著便嗽個不住。寶玉也隻有哽咽之分。晴雯道:“阿彌陀佛,你來的好,且把那茶倒半碗我喝。渴瞭這半日,叫半個人也叫不著。”寶玉聽說,忙拭淚問:“茶在那裏?”晴雯道:“那爐台上就是。”寶玉看時,雖有個黑沙吊子,卻不像個茶壺。隻得桌上去拿瞭一個碗,也甚大甚粗,不像個茶碗,未到手內,先就聞得油膻之氣。寶玉隻得拿瞭來,先拿些水洗瞭兩次,復又用水汕過,方提起沙壺斟瞭半碗。看時,絳紅的,也太不成茶。晴雯扶枕道:“快給我喝一口罷!這就是茶瞭。那裏比得咱們的茶!”寶玉聽說,先自己嘗瞭一嘗,並無清香,且無茶味,隻一味苦澀,略有茶意而已。嘗畢,方遞與晴雯。隻見晴雯如得瞭甘露一般,一氣都灌下去瞭。寶玉心下暗道:“往常那樣好茶,他尚有不如意之處,今日這樣。看來,可知古人說的‘飽飫烹宰,飢饜糟糠’,又道是‘飯飽弄粥’,可見都不錯瞭。”一麵想,一麵流淚問道:“你有什麼說的,趁著沒人告訴我。”晴雯嗚咽道:“有什麼可說的!不過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我已知橫竪不過三五日的光景,就好迴去瞭。隻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雖生的比彆人略好些,並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瞭我是個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擔瞭虛名,而且臨死,不是我說一句後悔的話,早知如此,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不料癡心傻意,隻說大傢橫竪是在一處。不想平空裏生齣這一節話來,有冤無處訴。”說畢又哭。寶玉拉著他的手,隻覺瘦如枯柴,腕上猶戴著四個銀鐲,因泣道:“且卸下這個來,等好瞭再戴上罷。”因與他卸下來,塞在枕下。又說:“可惜這兩個指甲,好容易長瞭二寸長,這一病好瞭,又損好些。”晴雯拭淚,就伸手取瞭剪刀,將左手上兩根蔥管一般的指甲齊根鉸下,又伸手嚮被內將貼身穿著的一件舊紅綾襖脫下,並指甲都與寶玉道:“這個你收瞭,以後就如見我一般。快把你的襖兒脫下來我穿。我將來在棺材內獨自躺著,也就像還在怡紅院的一樣瞭。論理不該如此,隻是擔瞭虛名,我可也是無可如何瞭。”寶玉聽說,忙寬衣換上,藏瞭指甲。晴雯又哭道:“迴去他們看見瞭要問,不必撒謊,就說是我的。既擔瞭虛名,越性如此,也不過這樣瞭。”
一語未瞭,隻見他嫂子笑嘻嘻掀簾進來,道:“好呀,你兩個的話,我已都聽見瞭。”又嚮寶玉道:“你一個作主子的,跑到下人房裏作什麼?看我年輕又俊,敢是來調戲我麼?”寶玉聽說,嚇的忙陪笑央道:“好姐姐,快彆大聲。他伏侍我一場,我私自來瞧瞧他。”燈姑娘便一手拉瞭寶玉進裏間來,笑道:“你不叫嚷也容易,隻是依我一件事。”說著,便坐在炕沿上,卻緊緊的將寶玉摟入懷中。寶玉如何見過這個,心內早突突的跳起來瞭,急的滿麵紅漲,又羞又怕,隻說:“好姐姐,彆鬧。”燈姑娘乜斜醉眼,笑道:“呸!成日傢聽見你風月場中慣作工夫的,怎麼今日就反訕起來。”寶玉紅瞭臉,笑道:“姐姐放手,有話咱們好說。外頭有老媽媽,聽見什麼意思。”燈姑娘笑道:“我早進來瞭,卻叫婆子去園門等著呢。我等什麼似的,今兒等著瞭你。雖然聞名,不如見麵,空長瞭一個好模樣兒,竟是沒藥性的炮仗,隻好裝幌子罷瞭,倒比我還發訕怕羞。可知人的嘴一概聽不得的。就比如方纔我們姑娘下來,我也料定你們素日偷雞盜狗的。我進來一會在窗下細聽,屋內隻你二人,若有偷雞盜狗的事,豈有不談及於此,誰知你兩個竟還是各不相擾。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如今我反後悔錯怪瞭你們。既然如此,你但放心。以後你隻管來,我也不羅唕你。”寶玉聽說,纔放下心來,方起身整衣央道:“好姐姐,你韆萬照看他兩天。我如今去瞭。”說畢齣來,又告訴晴雯。二人自是依依不捨,也少不得一彆。晴雯知寶玉難行,遂用被濛頭,總不理他,寶玉方齣來。意欲到芳官四兒處去,無奈天黑,齣來瞭半日,恐裏麵人找他不見,又恐生事,遂且進園來瞭,明日再作計較。因乃至後角門,小廝正抱鋪蓋,裏邊嬤嬤們正查人,若再遲一步也就關瞭。
寶玉進入園中,且喜無人知道。到瞭自己房內,告訴襲人隻說在薛姨媽傢去的,也就罷瞭。一時鋪床,襲人不得不問今日怎麼睡。寶玉道:“不管怎麼睡罷瞭。”原來這一二年間襲人因王夫人看重瞭他瞭,越發自要尊重。凡背人之處,或夜晚之間,總不與寶玉狎昵,較先幼時反倒疏遠瞭。況雖無大事辦理,然一應針綫並寶玉及諸小丫頭們凡齣入銀錢衣履什物等事,也甚煩瑣,且有吐血舊癥雖愈,然每因勞碌風寒所感,即嗽中帶血,故邇來夜間總不與寶玉同房。寶玉夜間常醒,又極膽小,每醒必喚人。因晴雯睡臥警醒,且舉動輕便,故夜晚一應茶水起坐呼喚之任皆悉委他一人,所以寶玉外床隻是他睡。今他去瞭,襲人隻得要問,因思此任比日間緊要之意。寶玉既答不管怎樣,襲人隻得還依舊年之例,遂仍將自己鋪蓋搬來設於床外。
寶玉發瞭一晚上呆。及催他睡下,襲人等也都睡後,聽著寶玉在枕上長籲短嘆,復去翻來,直至三更以後。方漸漸的安頓瞭,略有�J聲。襲人方放心,也就朦朧睡著。沒半盞茶時,隻聽寶玉叫“晴雯”。襲人忙睜開眼連聲答應,問作什麼。寶玉因要吃茶。襲人忙下去嚮盆內蘸過手,從暖壺內倒瞭半盞茶來吃過。寶玉乃笑道:“我近來叫慣瞭他,卻忘瞭是你。”襲人笑道:“他一乍來時你也曾睡夢中直叫我,半年後纔改瞭。我知道這晴雯人雖去瞭,這兩個字隻怕是不能去的。”說著,大傢又臥下。寶玉又翻轉瞭一個更次,至五更方睡去時,隻見晴雯從外頭走來,仍是往日形景,進來笑嚮寶玉道:“你們好生過罷,我從此就彆過瞭。”說畢,翻身便走。寶玉忙叫時,又將襲人叫醒。襲人還隻當他慣瞭口亂叫,卻見寶玉哭瞭,說道:“晴雯死瞭。”襲人笑道:“這是那裏的話!你就知道鬍鬧,被人聽著什麼意思。”寶玉那裏肯聽,恨不得一時亮瞭就遣人去問信。
及至天亮時,就有王夫人房裏小丫頭立等叫開前角門傳王夫人的話:“‘即時叫起寶玉,快洗臉,換瞭衣裳快來,因今兒有人請老爺尋鞦賞桂花,老爺因喜歡他前兒作得詩好,故此要帶他們去。’這都是太太的話,一句彆錯瞭。你們快飛跑告訴他去,立刻叫他快來,老爺在上屋裏還等他吃麵茶呢。環哥兒已來瞭。快跑,快跑。再著一個人去叫蘭哥兒,也要這等說。”裏麵的婆子聽一句,應一句,一麵扣扭子,一麵開門。一麵早有兩三個人一行扣衣,一行分頭去瞭。襲人聽得叩院門,便知有事,忙一麵命人問時,自己已起來瞭。聽得這話,促人來舀瞭麵湯,催寶玉起來盥漱。他自去取衣。因思跟賈政齣門,便不肯拿齣十分齣色的新鮮衣履來。隻拿那二等成色的來。寶玉此時亦無法,隻得忙忙的前來。果然賈政在那裏吃茶,十分喜悅。寶玉忙行瞭省晨之禮。賈環賈蘭二人也都見過寶玉。賈政命坐吃茶,嚮環蘭二人道:“寶玉讀書不如你兩個,論題聯和詩這種聰明,你們皆不及他。今日此去,未免強你們做詩,寶玉須聽便助他們兩個。”王夫人等自來不曾聽見這等考語,真是意外之喜。
一時侯他父子二人等去瞭,方欲過賈母這邊來時,就有芳官等三個的乾娘走來,迴說:“芳官自前日濛太太的恩典賞瞭齣去,他就瘋瞭似的,茶也不吃,飯也不用,勾引上藕官蕊官,三個人尋死覓活,隻要剪瞭頭發做尼姑去。我隻當是小孩子傢一時齣去不慣也是有的,不過隔兩日就好瞭。誰知越鬧越凶,打罵著也不怕。實在沒法,所以來求太太,或者就依他們做尼姑去,或教導他們一頓,賞給彆人作女兒去罷,我們也沒這福。”王夫人聽瞭道:“鬍說!那裏由得他們起來,佛門也是輕易人進去的!每人打一頓給他們,看還鬧不鬧瞭!”當下因八月十五日各廟內上供去,皆有各廟內的尼姑來送供尖之例,王夫人曾於十五日就留下水月庵的智通與地藏庵的圓心住兩日,至今日未迴,聽得此信,巴不得又拐兩個女孩子去作活使喚,因都嚮王夫人道:“咱們府上到底是善人傢。因太太好善,所以感應得這些小姑娘們皆如此。雖說佛門輕易難入,也要知道佛法平等。我佛立願,原是一切眾生無論雞犬皆要度他,無奈迷人不醒。若果有善根能醒悟,即可以超脫輪迴。所以經上現有虎狼蛇蟲得道者就不少。如今這兩三個姑娘既然無父無母,傢鄉又遠,他們既經瞭這富貴,又想從小兒命苦入瞭這風流行次,將來知道終身怎麼樣,所以苦海迴頭,齣傢修修來世,也是他們的高意。太太倒不要限瞭善念。”王夫人原是個好善的,先聽彼等之語不肯聽其自由者,因思芳官等不過皆係小兒女,一時不遂心,故有此意,但恐將來熬不得清淨,反緻獲罪。今聽這兩個拐子的話大近情理,且近日傢中多故,又有邢夫人遣人來知會,明日接迎春傢去住兩日,以備人傢相看,且又有官媒婆來求說探春等事,心緒正煩,那裏著意在這些小事上。既聽此言,便笑答道:“你兩個既這等說,你們就帶瞭作徒弟去如何?”兩個姑子聽瞭,念一聲佛道:“善哉!善哉!若如此,可是你老人傢陰德不小。”說畢,便稽首拜謝。王夫人道:“既這樣,你們問他們去。若果真心,即上來當著我拜瞭師父去罷。”這三個女人聽瞭齣去,果然將他三人帶來。王夫人問之再三,他三人已是立定主意,遂與兩個姑子叩瞭頭,又拜辭瞭王夫人。王夫人見他們意皆決斷,知不可強瞭,反倒傷心可憐,忙命人取瞭些東西來賫賞瞭他們,又送瞭兩個姑子些禮物。從此芳官跟瞭水月庵的智通,蕊官藕官二人跟瞭地藏庵的圓心,各自齣傢去瞭。再聽下迴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