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24/2022, 9:11:54 AM
思考必然與否的問題,可以做這樣一個思想實驗,即:把當時的曆史推演100遍,看一看二戰是否還會發生。
所以,必然與否,實際上是一個概率問題,即:二戰到底是一個大概率事件,還是一個小概率事件。
如果覺得這麼做太繁瑣,那就鎖定一些核心問題,看這些問題能不能找到戰爭以外的解決方案。如果能,那戰爭就是小概率事件;如果不能,那戰爭就是大概率事件。
一戰,最重要的問題是薩拉熱窩事件。這個問題並非一定要通過戰爭解決。但是,這個問題卻引發瞭一係列的連鎖反應。從開始到收尾,充滿瞭各種偶然。所以,一戰的偶然性極大、概率極低,是可以避免的。
薩拉熱窩事件之前,塞爾維亞政府已經旁敲側擊地警告瞭奧匈帝國。結果,奧匈帝國沒弄明白啥意思。於是,導火索被點燃瞭。
薩拉熱窩事件之後,隻要塞爾維亞認慫,那一戰就打不起來。因為奧匈一直是個溫柔的帝國。但是,俄國駐塞爾維亞大使哈特維希,卻死命給塞爾維亞打雞血。於是,塞爾維亞這個撮爾小邦竟然硬懟奧匈帝國,殺瞭人傢王儲,不僅不認慫而且不認錯。
接下來,就是奧匈與俄國的問題。而如果俄國沒有舉國動員,那麼主要大國中的歐洲強國就不會參與進來,即德、法、英等。但是,俄國竟然舉國動員瞭。為什麼呢?因為法國總統普恩加萊第一時間就跑到俄國去打雞血瞭。這就是逼著德國動手瞭。
德國動手也可以,你把軍隊往俄奧方嚮一擺,俄國大概率會認慫。因為沙皇和俄國政府都知道:肯定打不過德國。但是,德國是個死心眼,非要先滅法國、再打俄國。德國就是這麼軸。所以這個神操作,也是沒誰瞭。
德國打法國,必須藉道比利時。那你德國就把流氓加無賴發揮得徹底點兒,直接把軍隊開過去,低著腦袋就要藉道。這麼乾,比利時一定會抗議,但德國裝聽不見就行瞭。然而,德國卻要當君子、非要打明牌,直接對比利時宣戰瞭。
而英國對比利時有條約義務。所以,德國侵略比利時,英國便不能坐視不管。然後,天字第一號的大英帝國,也攪和瞭進來。於是,一戰瞬間爆發,大傢誰沒法停火瞭,隻能往死裏打。
這是一戰。催化一戰爆發的,是一係列的連鎖反應。而構成反應連鎖的,是一個又一個的事件。而當時的主要大國,對於這些事件的處理,統統選擇瞭最壞的方案。隻要其中的一個事件鏈條被打破,那麼一戰也不會打成世界大戰。或是奧匈揍死塞爾維亞、或是德國逼著俄國認慫、或是德國滅掉法國再逼著俄國認慫,哪個結果都不會比一戰更糟。
二戰跟一戰相比,則是質的不同。因為催化二戰爆發的,不是事件而是趨勢,不是理性而是感情。其中,以三個火藥桶最為要命。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幾乎拿不齣閤適的解決方案,去阻止這三個火藥桶的爆炸。
第一個火藥桶是德國
一戰的主要禍首是俄國,但鍋卻由德國來背瞭。原因是德國投降瞭,躺在歐洲任人宰割。英法這兩個勝利者,也毫不客氣,能把德國整死就不會留一口氣。
德國上百萬平方公裏的海外殖民地,立即就被英法瓜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海外殖民地是德國的盈利盤,統一之後打下來的。德國本土纔是德國的基本盤。而割地賠款,則是直接收割德國的基本盤。傷害性極大,侮辱性更大。所以,對於一戰後的凡爾賽-華盛頓體係,德國從骨子到靈魂,就三個字:不認賬。
對於成立的魏瑪共和國,德國人基本將其視為德奸僞政府。1920年,德國發生瞭極右翼勢力攻入柏林的情況。這就是造反,要推翻魏瑪政府。然後呢?一直保持中立的德國軍隊,竟然拒絕鎮壓。所以,在軍隊擁有國傢的普魯士,軍隊的意誌已經再清楚不過瞭:你這個魏瑪共和國早就該死。
非但軍隊充滿敵意,專業化的官僚集團也不配閤。暴動分子衝入柏林之後,魏瑪政府集體跑路。但是,政府中的高級文官卻沒跑,而是留下來準備與暴動分子閤作。所以,戰後的德國政府,毫無威信可言,隨時都有被乾掉的可能。而且,德國人就是這麼乾的,不僅搞暴動而且搞暗殺。
魏瑪共和國成立後的四年時間裏,光國內左派就策劃瞭22起政治暗殺。這是明目張膽地顛覆國傢政權。然後呢?然後司法係統也不給力,在抓捕的38人中,隻有10人被判刑。而保守派更囂張,搞瞭354起暗殺,卻隻有24人判刑,關鍵是一個死刑都沒有。簡單說,德國人不高興瞭就可以對魏瑪政府搞顛覆、搞暗殺。
這就不是一個事件問題,而是一個趨勢性問題。關鍵是這個趨勢性問題,在當時完全無解。最後,納粹就是憑藉這股趨勢上的台,扯起瞭民族主義和納粹主義的大旗。而納粹上台後,必須要乾的事情就是毫無保留地宣泄德意誌充滿激情卻被壓製的民族主義。對於戰後安排,德國人完全不認賬,“壯誌飢餐鬍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就是要往死裏乾。
第二個火藥桶是意大利
跟德國一樣,也在歐洲,但意大利是戰勝國。戰勝國拿到瞭利益、主導瞭秩序,咋還成瞭火藥桶?如果計算一下意大利的付齣獲得比,自然明白這傢夥為啥怒火中燒瞭。
一戰爆發之後,本來說好是三國同盟,德國和奧匈立即動手。但是,意大利卻說我要看看,實際是待價而沽。奧匈打塞爾維亞、俄國打奧匈、德國打法國,你們這仗打得都無厘頭,我們意大利人憑啥參加?於是,德國就勸說奧匈趕緊對意大利“封官許願”,一定要把好處給足。但是,奧匈卻小傢子氣瞭,三國同盟開始圍繞意大利參戰的問題,討價還價。
然後,協約國有瞭可乘之機,跟意大利簽瞭一個《倫敦協議》。地盤、鈔票、政治要求,你意大利隨便要、隨便提,隻要你能反水。於是,意大利倒戈瞭,調轉槍口猛攻奧匈。意大利打仗不行,這種事當當笑話聽就行瞭。它之所以不行,主要是裝備太差,但軍隊的戰鬥力和戰鬥精神一點兒都不差。
奧匈帝國總共65個師,卻要拿齣30個盯防意大利。沒有意大利,俄國早被虐成渣渣瞭。從1915年5月到1917年8月,意大利對奧匈發動瞭11次總攻,投入的60萬軍隊在當時就纍積傷亡瞭57.1萬,相當於把軍隊全都換瞭一茬。十月革命後,奧匈揮師南下,意大利纔徹底崩潰。
戰後統計,意大利付齣瞭50萬戰死、90萬傷殘的巨大代價。對於意大利來說,這個成本付齣已經是國力的極限。同時,為瞭打仗,政府不得不砸鍋賣鐵,甚至舉債打仗,光外債就藉瞭7億英鎊。
戰後,意大利提齣瞭一個“倫敦協議+阜姆”的要價。因為付齣的成本太大,所以一個倫敦協議不夠,那就再要一個阜姆(現在是剋羅地亞的第三大城市裏耶卡)。但是,對於意大利這個要價,美國錶示完全不能接受。彆說阜姆,就是倫敦協議也不行。因為倫敦協議屬於秘密條約。
威爾遜的十四條裏的第一條就是“簽訂公開和約,杜絕秘密外交”。於是,倫敦協議在法理上就站不住腳。
同時,美國人還提齣瞭民族自決,所以倫敦協議答應給意大利的地方,全被民族自決齣去瞭。有的給瞭南斯拉夫、有的給瞭希臘、有的給瞭土耳其,跟意大利沒一點兒關係。
德國不是還有大量的海外殖民地嗎?尤其是非洲,跟意大利就隔瞭一個地中海。然而,英法這兩個“饕餮”,全給生吞瞭,連口湯都沒給意大利留。
意大利左一個不行右一個不行,於是先斬後奏瞭,直接把倫敦協議答應的地方全給占瞭。生米煮成熟飯,看你咋辦?但是,聖人婊的威爾遜比德國人還軸,我就不同意,非要搞民族自決。民族一自決,當地人把票全都投給瞭南斯拉夫。
所以,意大利這個戰勝國,最後混得比戰敗國還慘。關鍵是把英國、法國和美國,全給得罪瞭。巴黎和會上,意大利相當於被英法一巴掌給扇瞭迴去。然後呢?然後就是國內情緒徹底失控。
意大利的狂熱分子成立瞭一個“阜姆青年團”,挨個咖啡館點歌,要求每隔15分鍾就要演奏一遍意大利國歌,國歌響起的時候,所有人都要起立。當時的意大利就是這種形勢,已經到瞭“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的地步。所以,彆說意大利政府,就是上帝來瞭,也控製不住。於是,墨索裏尼的法西斯政黨上台瞭。法西斯上台要乾啥?你都不用問,肯定是“八韆裏路雲和月”,必須要把凡華體係往死裏乾。
第三個火藥桶是日本
日本也是戰勝國啊。但這個戰勝國卻是一個失意人。巴黎和會上大傢唇槍舌戰,但日本代錶卻在一旁默不作聲。等該錶態瞭,就問你支持誰,然後日本代錶就重重地來一句:YES。跟這種人就沒法談,於是大傢一商量,就把日本代錶給撇一邊兒去瞭,晾瞭半年。
這就沒把日本當人看,但日本人忍瞭。侮辱畢竟沒有割肉。但是,接下來卻要割肉瞭。趁著一戰,日本齣兵占瞭德國控製的青島,而且還跟當時的北洋政府搞瞭一個秘密二十一條。所以,當時的中國就是日本的肉。
但是,袁世凱也不是傻子,他直接把秘密二十一條泄露齣去瞭。這個套路,大清也常玩。於是,中國國內群情激憤,把日本視為頭號孽畜。而國際社會也不乾瞭。二十條屬於秘密外交,所以美國人一條都不認。而日本要獨占中國,英法兩個傢夥自然也不會答應。
在1921年的時候,美國組織英、日、法、意、荷、比等八個國傢,與中國簽訂瞭《九國公約》,共同承諾維護中國主權和領土完整。這就相當於把二十一條扔到廁所裏的垃圾桶。日本要獨占中國,想也彆想。
威爾遜在巴黎和會上提齣瞭民族自決,要求大傢不能再搶殖民地瞭。英法無所謂,不僅搶夠瞭,而且還分瞭德國的殖民地。但是,日本不行啊。從明治維新開始就苦練武功,練到今天纔位列江湖五強,正要下山搶地盤。然後,你們卻說不搶瞭,天理何在?
日本要求在國聯章程裏加上一條:所有成員,不論種族,一律平等。因為日本雖然崛起,卻處處受限。日本人在白人國傢裏各種被歧視、被排擠,買地不讓買、移民不讓移、生意不讓做。所以,日本就想通過種族平等一條,獲得繼續發展的機會。但是,美英法集體不同意。
所以,日本的遭遇跟意大利一樣,左一個拒絕、右一個打臉。於是,日本死活不乾瞭,非要拿到中國青島,否則就退群不玩瞭。日本畢竟比意大利更強,英法美也隻能答應。但是,答應日本的要求是有代價的。
美國人內心不自洽瞭。不是說瞭民族自決嗎,不是說瞭不搞秘密外交嗎,關鍵中國也是戰勝國啊,咋就讓日本猖狂瞭?於是,美國國會拒絕加入國聯。所以,戰後的凡華體係從建立之初就是脆弱的,因為美國沒有加入。
而日本也成瞭中國的頭號公敵。中國人民各種抵製日貨,導緻日本齣口受阻,痛苦不堪。甚至,在1920年和1921年,日本兩次提齣歸還青島。但當時的中國政府完全不理會:現在知道難受瞭,那你就繼續難受吧。
後來的《華盛頓海軍條約》,直接限製日本發展海軍,把美日海軍限製在10:7,你日本就是有錢也不能發展海軍。還有《非戰公約》,就是不允許日本對外搞侵略,以後有事都來國聯講道理。而一直被西方歧視的日本,肯定是怎麼講道理怎麼死。
因為當時的情況是日本正在崛起。所以,從日本人的角度看,凡華體係就是在限製自己,捆住自己的手腳。關鍵是種族平等這一條沒通過,日本人一下就認清瞭西方列強的本質,根本就沒把日本人當人看。
德國要掀桌子,是因為被欺負得太慘瞭;意大利要掀桌子,是因為被欺騙得太慘瞭。而日本人要掀桌子,則是因為根本就沒上桌子。種族平等都沒通過,還有啥臉上桌子。
後來日本的總體派,其齣發點就要溯源到巴黎和會。既然沒能上桌,那就沒必要讓這張桌子存在。西方的事情,我管不瞭,但亞洲的事情,你西方人也彆插手。
操作攻略則是聯閤中國,一起把白種人趕齣亞洲。但這個攻略沒執行好,聯閤中國竟然變成瞭全麵侵華。但是,這個總方嚮卻一直執行到最後。偷襲珍珠港,就是在執行總體派的戰略,嚮英法美宣戰。
三個火藥桶為什麼一定要爆炸?
德國群情激憤,意大利群情激憤,日本群情激憤。這就是當時的三個火藥桶。而且,這三個火藥桶裏麵,除瞭意大利弱一點兒,其他兩個都不弱。
德國的工業底子在一戰前就已經冠絕歐洲。即便戰敗,德國在工業上也是歐洲一哥。英國和法國的工業革命,都是從紡織業嚮鋼鐵業發展的。首先要靠輕工業積纍資本,然後纔能搞重工業。
但德國是後起之秀,所以發展路徑完全不同,直接把第一次工業革命給跳過去瞭。德國工業革命是從化學和軍火發展起來的,一齣手就是頂級科技。於是,德國一旦發動起來,歐陸就沒有對手,英國也隻能靠海軍勉強扛一下。
日本就是當時的亞洲一哥。放眼整個亞洲,在當時,就沒有誰能是日本的對手。袁世凱問陸軍總長段祺瑞:如果跟日本打,你能扛多久?段祺瑞說我能扛48個小時,48小時之後就靠大總統英明神武瞭。所以,日本但凡齣手就是橫掃亞洲的節奏,而英法美在亞洲的殖民地,完全不夠日本填牙縫。
關鍵是一戰後成立的這個國聯,啥威信都沒有。本就理虧的英法,因為把德國欺負得太慘,所以隻能各種綏靖。而摁不住德國,也就沒精力摁住日本,日本自然在亞洲一路囂張,甚至囂張到全麵侵華。
但,英法為啥不把德國直接欺負死,再狠一點兒,讓他翻不瞭身?如果這樣的話,德國就會成為另外一個蘇聯。國內就不是民族主義甚囂塵上的問題,而是共産主義要輸齣革命的問題。這個結果,則是英法完全不能接受的。
火藥桶要爆炸。但英法美等主要大國以及戰後成立的國聯,卻完全沒力量壓製,也沒手段化解。所以,戰爭的爆發就是大概率事件。
三國軸心中,主要力量就是德國。德國一旦開打,立即便是掃蕩歐洲的節奏。再加上從一戰到二戰期間的科技進步,所以,但凡開打,就要奔著世界大戰的方嚮演變。
美國一直想置身事外,你們打仗、我賣軍火,這多好。但是,日本和德國的民族情緒,根本不給機會。在日本看來,白種人就不該在亞洲存在,而美國在亞洲卻有殖民地;在德國看來,敵人的朋友也是敵人,美國不僅是援助英國而且援助蘇聯。
所以,即便讓二戰之前的曆史再重演一遍,也沒有誰能控製住,改變德國、意大利以及日本的發展走嚮。
因此,二戰爆發的溯源原因,可以總結為兩點:
一是凡爾賽-華盛頓體係這個戰後安排,非但沒有解決問題,反而激化瞭問題。一戰結束之後,世界大戰的確不打瞭。但局部的戰爭和各國的內戰,在一戰和二戰之間就沒停過,一直就沒少死人。所以,凡華體係就是一張破鼓萬人捶。三個一定要捶爛這張破鼓的傢夥,自一戰結束後,便開始擼鐵練武功。維持戰後秩序的國聯,美國沒參加,英法沒底氣,蘇聯則從沒拿正眼看過。於是,這張破鼓隻能等著挨捶。
二是民族主義與浪漫主義結閤在瞭一起。彆說英法美這些外部大國,就是德意日這三國政府,也控製不住自己國內的群情激憤。這就極端民族主義。自由意誌取代瞭理性主義,然後大傢各美其美。但是,自由意誌也藉著人民主權這個概念演變成瞭全體人民的公共意誌。這個公共意誌再跟民族主義結閤在一起,那就無敵瞭。人類終於找到瞭一種意識形態能把整個國傢、整個民族凝聚起來,然後一起齣去搞屠殺。為什麼德國人殺猶太人就不會手軟?為什麼日本侵華竟如此殘酷?意識形態不是能把人變成野獸的問題,而是把人群變成屠殺的機器。
乾掉凡華體係,對德意日來說,就是在一雪“靖康之恥”。如果這三個傢夥內部還是皇帝國王說瞭算,還是貴族大人說瞭算,還是議會政府說瞭算,那也行。但問題是希特勒和墨索裏尼的法西斯政黨上台瞭。這兩個傢夥完全就是非理性的民意代錶。指望他倆坐下來好好談,就是與虎謀皮。日本天皇要坐穩位置,就必須架空政府和議會,直接與民意閤謀。所以,日本政治從根子上就不正常,比德國和意大利的火力還要猛。外部有敵人、內部有怒火,戰爭難以避免。而第二次世界大戰,實際上就是這三個火藥桶捆在一起團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