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2/2022, 3:53:58 PM
沉渡
內容簡介:我私心想做徐銘禮的枕邊人,又恐他知曉我的身份,亦或是留我一人深宮長怨,如那些個冷宮妃子,終日惶惶流連往昔遺夢。
一
我時常想,我究竟該是男子還是女子,纔能讓我那挑剔的老爹心滿意足。
譬如此時,我爹雙手背在身後,在正堂踱來踱去,時不時發齣一聲嘆息,順帶�任乙謊郟�著實令我摸不著頭腦。
正值仲夏,穿堂風徐徐而過,裹挾著水畔花香,仿若佳人拂袖,清涼且舒適。隻是不巧,我爹那眼神,活像我欠瞭他八百兩紋銀,那架勢像是要一腳將我踹進池塘。
若換作是我小妹褚明蓉,這會兒該抱著我爹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饒瞭。可惜我自由散漫慣瞭,半倚在椅子上,二郎腿蹺得老高,瓜子嗑得不亦樂乎。
我估摸著他是走纍瞭,最後一屁股坐下來,恨鐵不成鋼地指著我說:“你說說,你怎就不能做個大傢閨秀呢?”
我聽聞此言,頓時不乾瞭,順勢一口瓜子皮吐齣來道:“爹,當初可是您老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不顧我娘的反對,硬是將我當男兒養,好繼承您的萬貫傢財。怎的如今又要我做大傢閨秀?”
我爹此人,是個活脫脫的守財奴。
早年間,昌國是寡民小國,國庫空虛,民不聊生,騷亂四起。我爹跟隨先王平叛,憑著那一身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氣概,精打細算,硬是為昌國軍士籌足瞭糧餉,助先王穩固瞭基業。我爹也因此封瞭個平昌侯的爵位,食邑韆戶。
原本先王對我爹算是極為看中,可惜我爹畢生本領全在聚財,平昌侯就此淪落為聚財侯,著實給昌國百姓留下一段茶餘飯後的絕佳談資。
從小將我當男兒養,自然也是我爹為瞭保住他的韆戶食邑想齣來的荒唐主意。
昌國爵製,韆戶侯若有子嗣,除世子襲爵並半數食邑外,其餘子嗣成傢後,韆戶侯須將另外半數食邑分給他們,供養他們生活;若膝下無子,則需將半數食邑交還國庫另行分封。
我爹愛財且專情,隻與我娘生下我跟小妹這對雙胞姐妹,我爹也不願再納妾室,而我與小妹都不可承襲爵位。
據府裏的老嬤嬤說,當年我爹被我娘罰在書房跪瞭三天三夜,最後也不知同我娘說瞭什麼,我娘纔終於鬆口,將我的名字“褚華蓉”更為“褚華容”。
自小,我娘便告訴我,我同其他人不同,須得事事小心,不讓人看穿我的身份。可我被放在學堂裏教養著,爹娘也不拘著我,久而久之,我便養成瞭這麼個自由散漫的性子。總之,我沒有半分女子的婉約,歸根到底都是因為我爹當年的錯誤決定,現如今我爹卻反倒怪我不像樣,這屬實沒有天理。
我爹自知理虧,也不同我辯駁,嘆瞭口氣道:“陛下繼位已有兩年,後宮妃嬪寥寥無幾,今日幾名老臣聯名上書奏請陛下選妃立後,陛下竟將這苦差事交給瞭我,他小時候我還抱過他呢!他倒好,全然不顧我還逗他玩兒過的情分,可苦瞭我這老頭子,一把年紀還要操心這等事情。”
他們二人確實情分不淺,從前我爹總愛掐小昌王的臉,小昌王則會迴他一泡尿,如今小昌王長大瞭,日日給他找些雜七雜八的煩心事做。
睚眥必報,妙人哉!
“我當是什麼事兒呢!”我坐正瞭身子,漫不經心地說,“褚明蓉天天惹是生非,您將她送去宮中便是,保準給陛下鬧得服服帖帖的。”
“你可知陛下是如何吩咐的?”我爹瞪著我,且不說明蓉與成業侯小公子杜與群早有婚約,她那般不成器,若進瞭王宮,定是個被人算計賣瞭還能替人數錢的!
昌王此次要親自擇選中意之人,擇人條件卻極其嚴苛,要能文會武,通曉政事,還要蕙質蘭心,可與君王比肩。
你瞧瞧,這是選妃子,這是要求個女狀元啊?
“陛下是鐵瞭心,篤定我們選不到他要的人,那群老頑固便會把責任算到你老子我頭上,到那時就沒人催他選妃瞭,他這是推我齣來背鍋呢!”
我暗自覺得好笑,自從我爹跟我指齣昌王不�v情分要他背鍋之後,昌王乾的事兒也確實越來越離譜。
我爹長籲短嘆,我卻突然反應過來他打的什麼主意。
“我問你,明蓉去不得,若我對外公開的是女兒身,你是不是要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想著將我送給陛下?”
“閨女,這買賣咱們不虧,那可是萬兩黃金!”我爹一聽果然來瞭勁兒,“你想,你自幼讀經書、學策論,使得一手好刀,這一身纔華不可埋沒啊!雖說陛下當初說你長得是差瞭些……”
我聽到此處已忍無可忍,抄起一旁的長刀便往外走。
“哎!閨女!華容!你提刀做什麼?彆衝動啊……”
做什麼?我這麼孝順,哪怕我爹要將我送齣去,我自然也不能大逆不道地砍他,可就連先王後見瞭我都稱贊我是溫潤如玉、清雋秀麗的孩子,徐銘禮竟敢說我長得醜?
二
徐銘禮乃當今昌王,龍血鳳髓、嵩生嶽降,我想明白瞭,我自是萬萬不能去砍他的。
我不僅不能去砍他,我還得替他選妃子。
果然君王與臣子的悲喜並不相通。
徐銘禮自小便生得好看,眉如遠山而不淡,星眸畫顔秀卻剛,活脫脫一副玉樹臨風的模樣。如今我和我爹飽受他的壓榨,我真恨當年一同念書時被他迷惑,未曾狠狠地欺負欺負他。
隻有十二歲那年,徐銘禮打賭輸給瞭我,他脖子上的那枚湘妃竹製成的竹骨哨被我搶瞭過來。
昌王提齣的要求雖苛刻,但也並不像我爹形容得那樣誇張。我東挑西選,總算選齣十幾名俏麗齣眾的姑娘作為秀女送進瞭王宮。
我以為這就算交瞭差,可我完全低估瞭徐銘禮。
湯風領著那十幾名秀女來到平昌侯府時,我正窩在院子裏的樹蔭下乘涼,懷裏揣瞭本從杜與群那裏順來的話本。冷不丁一大群人踏入後院,嚇得我連書都來不及藏。
湯風是昌王身邊的親信侍衛,他走到跟前,�燃�我手裏的物件,明顯嘴角一抽。
“湯侍衛,你這是……?”我嘿嘿笑著,反正我臉皮厚,我不羞。
湯風咳瞭一聲,正色道:“此批秀女不閤陛下心意,陛下有令,重新擇選!且需褚大人親自帶領新選的秀女嚮陛下復命。”臨瞭,湯風嘆道,“褚大人,您與陛下同窗多年,不妨仔細想想,陛下究竟喜歡什麼樣的人。”
徐銘禮這算是和我較上勁兒瞭。
湯風走後,我左思右想,徐銘禮究竟喜歡哪種類型的女子呢?從前我貪玩兒,便誆徐銘禮逃學與我一同齣去踏青,結果迴來時被夫子捉瞭個正著。夫子問我們為何逃學,徐銘禮不慌不忙,開口念瞭句詩:“等閑識得東風麵,萬紫韆紅總是春。”而我卻一個文縐縐的字也吐不齣。最後徐銘禮坐在窗戶內聽課,我站在窗戶外的台階上掃瞭一天的地。
思及此,我猛地從床上彈起來,萬紫韆紅……難不成徐銘禮愛好繁多,喜歡不同類型的美人?
總歸徐銘禮是要我幫他選妃的,不如死馬當活馬醫!
美人易尋,有特色的美人尋覓起來卻是不易。我遍訪城中各個角落,終於尋得幾名適閤的女子。姑娘們環肥燕瘦,濃妝淡抹,各具特色,並且個個精通琴棋書畫,纔高氣清。我越看越是滿意。
她們當中有個叫鬆南的姑娘,纔貌過人且為人通透,我甚是歡喜。
雖說徐銘禮是一國之主,尋幾個美人來實屬正常,可若他仍不滿意,欲降罪於我,我也得替自己想條後路,尋機會溜齣宮去纔是。
為瞭我的項上人頭,我決定去找杜與群拿他的宮牌。
我的官階還不足以在王宮自由齣入,而杜與群除瞭官兒大,還有一點,成業侯府乃是昌王母傢。換句話說,杜與群是昌王的錶弟,皇親國戚自然比我這個芝麻小官自由得多。
杜與群將宮牌拿給我時,臉色十分復雜,“你乾脆將你自己送給昌王,也省得你如此勞心費力。”
杜與群早就知曉我的女子身份,我懷疑他同我爹是一夥的,都想拿我換那萬兩黃金。我白瞭他一眼,拍著胸脯道:“我現在是男人,懂嗎?”
杜與群撇著嘴,絲毫不理會我,走得十分瀟灑。我拿著他的宮牌,領著美人們,往昌王所在的端寜殿走去。
我昂首挺胸,走到門口推開門卻冷不丁被門檻絆瞭一下,直往地上撲去,膝蓋“撲通”一下磕在地上。我心中直呼倒黴,卻隻能順勢叩頭,用渾厚的嗓音道:“陛下!您要的美人臣都給您帶來瞭!”
然而當我抬起頭,卻看見本該是昌王寢宮的端寜殿,現下除瞭昌王,還有一群議事議得不可開交的老大臣。
我扶著門,猶自鎮定地掃視瞭一眼,甚至抬頭望嚮窗外瞧瞭瞧天色。
嗯,月上柳梢頭,夜幕如瀑,約莫還有半個時辰便要關閉宮門瞭,所以,天已經這麼晚瞭,這群老傢夥還賴在這裏不走,是覺得昌王會慷慨大方地賞賜給他們一個美人?
我站在門口不言語。耳邊是老大臣們的竊竊私語,隱隱約約能聽見“選妃”“指日可待”等字眼。我憋著笑,悄悄抬頭覷瞭一眼,冷不丁對上昌王眯起的眸子,嚇得我立馬低頭,不敢再動,心裏卻罵瞭湯風那個沒眼力見兒的百八十遍――
昌王正議事呢,做什麼把我帶進來?!
餘光瞥見昌王揉瞭揉太陽穴,聽見他有些疲憊地說道:“辛苦諸位愛卿,孤今日纍瞭,餘下的政事,明日再議吧。”
我離門口最近,聞言立刻便想溜走。
“褚華容,你站住!孤準你走瞭嗎?”
我腳步生生一頓,轉身便瞧見昌王屈著手指,似笑非笑地敲著手底下的奏摺,那模樣像是在說:你若不說清楚,孤今日不會放過你的。
果真,待眾人走後,昌王連湯風都遣瞭齣去,命他在門口守著。
我叫苦不迭,隻得再度跪下,叩瞭個頭道:“陛下息怒,臣有罪。”
他慢悠悠地踱到我跟前,道:“今日之事,你來給孤好好解釋解釋。”
解釋什麼?難道不是你要我幫你選妃?
我跪著不吭聲,昌王冷笑道:“依孤看,今日之事是閤瞭你的心意。原本孤態度堅決,這些老頑固們以為孤心如磐石不願納妃,就算給孤施壓,孤仍有辦法應對。如今這般,整個朝堂的人都認為孤隻想私下裏尋覓美人,卻不願選妃,定會有人以此勸諫。你說,孤該不該懲罰你?”
我跪在地上,頭低得像鴕鳥,任他說什麼我都一副“臣罪該萬死”的模樣,隻等他消氣。
果然,我這油鹽不進的模樣讓他頗為無奈。最終,他嘆瞭口氣道:“罷瞭,華容啊,你當真不知道孤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嗎?”那聲音淡淡的,略有些低沉,莫名添瞭一絲傷情。
我聞言一愣,抬起頭來,方要說些什麼,卻見他突然蹲下身來,伸手便掐住我的下巴。
我瞪大瞭眼睛,因下巴被他鉗得緊,我隻能被迫仰頭看著他的臉。他眼中不似平日裏端坐於朝堂那般古井無波,而是平和中掀起一絲微瀾,當中多瞭幾分促狹和隨意。麵容灼灼如華,雋秀若畫還帶著半分不羈。那一絲波瀾順著我的目光蔓延,一直蕩漾進我的心裏。
直到他挑著眉梢,使勁兒捏瞭捏我的臉,我方迴過神來,一時想尋個地縫鑽進去。
徐銘禮啊徐銘禮,你但凡生得醜一點兒,我至於像沒見過世麵一樣呆愣愣地瞧你?
我心中懊惱,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和力氣,一把扯下他鉗著我下巴的手,甩袖便往門外奔,卻一頭撞在他伸齣的手臂上,雲紋袖上還殘存著玉蘭的清香。
方纔他語氣中的傷情已尋不見半點兒,隻聽見他道:“我瞧著愛卿生得清秀,想必令妹定然是天香國色,不若送她進宮來?”
我扯著唇角,笑得比哭還難看,道;“陛下,您言笑瞭,明蓉早與成業侯府有婚約瞭,怎可再做您的妃子?”
“有婚約,取消瞭便是。”徐銘禮答得隨意,我聞言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兒背過去。
許是我的反應太過強烈,徐銘禮也不打算再同我糾纏。他沉吟瞭一會兒,抬手將我低垂的頭扶正,對著後殿喚瞭一聲:“齣來吧。”
我還在想著如何脫身,一迴頭便瞧見明蓉貼著後殿的柱子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我腦中登時“轟”的一聲,褚明蓉這個闖禍精怎會在此?
我一時間不知該做何錶情。
徐銘禮見狀笑笑,語齣驚人道:“褚愛卿,令妹天姿國色,孤心甚悅。”
我扯著嘴角,戰戰兢兢道:“陛下……不是同臣�_玩笑吧?果真是相中瞭臣的小妹?”
陛下啊,杜與群可是您錶弟,您怎麼能做齣此等非人之舉?!
“褚傢女兒,不同流俗,堪當重任。”他篤定地說道。
三
我拽著闖禍精從端寜殿走齣去時,腦海中被徐銘禮的話攪成一團糨糊,涼夜簌簌的風此刻卻吹得令人心煩意亂。直至走齣銅鵲門,我方迴過神來,上下打量著明蓉道:“明蓉,陛下他……沒對你怎麼樣吧?”
明蓉搖搖頭,喚道:“阿姊,我……”
“我同你說瞭多少次瞭,在外麵須得喚我兄長!”我皺著眉打斷她。
明蓉垂頭不語,想來也是明白自己今日闖瞭什麼禍。
我也不言語,隻是瞧著她。自小隻要她闖瞭禍,我趕去替她收拾爛攤子,我們二人總要上演一齣大眼瞪小眼。
良久,她支支吾吾地開口:“兄長,我今日其實……是來求陛下為我和杜大哥賜婚的。”
“賜婚?”我簡直想拍開褚明蓉的腦殼瞧瞧她腦袋瓜裏裝的都是什麼東西,“你同杜與群早有婚約,還來求陛下賜婚?是上趕著要給成業侯府送嫁妝嗎?”
明蓉反而理直氣壯地反駁我:“我同杜大哥真心相愛,你莫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和爹為瞭榮華富貴,想著把我送進宮去!”
“鬍攪蠻纏!”我嗬斥她,“爹自始至終不曾想著將你送進王宮,反倒是你,自作主張偷偷進宮麵聖,現如今陛下偏偏瞧上瞭你,你如何再嫁給杜與群?!”
明蓉被我一頓嗬斥,紅著眼委屈巴巴的。
我心中也煩亂,若徐銘禮當真要娶明蓉為妃,不隻明蓉不願意,不知為何,我心中也仿佛被灑瞭一把沙礫,硌得生疼。
我滿腹心事地往前走,明蓉在身後又喚瞭一聲:“阿姊。”
我幾欲發怒,轉過身卻瞧見明蓉異常認真的神情。她說:“阿姊,你若是有喜歡的人,你也會明白的。普天下之大,你獨見他心中歡喜。我知道我自小愛闖禍,你不在的時候,總是杜大哥來替我收場。每每同他相見,個中滋味盡不相同。與他在一起,便如春葵沐陽,笑靨長存。我與他相思相望,隻想與他流水落花、相伴一生。”她說到這兒,淚珠已然砸瞭下來,“阿姊,是我錯瞭,明蓉求你想想辦法,我真的很想同杜大哥在一起。”
我一時怔住。
那夜夜色極濃,皎皎明月如鏡高懸,星辰顯得暗淡稀疏。我送明蓉迴房後,迴到自己的小院中。院中玉蘭開得正盛,月下花瓣瑩白澄亮,一樹芳華蓋瞭我滿心滿眼。
這玉蘭樹,還是當初我與徐銘禮一同種下的。
那年我十五歲生辰,本該是行及笄禮的年紀,我卻隻能遠遠地站在堂中一角,看著明蓉簪上爹和娘親手製成的暖玉簪子。
我那時候定然是委屈的,否則也不會一聲不吭地偷跑齣來,蹲坐在房門口。
眼前漸漸被水霧迷濛的時候,一片衣角闖入眼簾。
我抬頭,便看見徐銘禮清清淺淺地笑著,眸中似有滿天繁星。他將一株樹苗拋給我,眼中泄下幾縷細碎的光,道:“華容,今日你十五歲生辰,我送你一株玉蘭吧。”
轉眼便是六年,玉蘭樹長成,徐銘禮登基,明蓉也同杜與群情投意閤訂瞭婚約。而我,依舊頂著男子身份,守著那勞什子的食邑。
明蓉說,我若是有心儀之人,定能明白她心中滋味。可我到底有沒有心儀之人?抑或者,那人……是徐銘禮嗎?
我在腦海中迴憶瞭一遍所有我識得的男子,唯獨徐銘禮,會令我心中異樣,情不自禁。
我這些年來同男子一般過活,自由隨性不拘一格,對於近旁之人的情感一概不知,無一例外。直至今日明蓉的一番話,我纔恍然大悟。
我起初替徐銘禮選妃,卻未曾仔細尋些絕代佳麗,而是擇瞭幾名中規中矩的小傢碧玉,因為我怕徐銘禮當真瞧上她們;我知曉他無意納妃,便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歡喜,不過是我明白他並無心上人,鬆瞭口氣罷瞭;我聽聞他說中意明蓉,想擇她為妃的那番話,心中便如山石崩塌,落地砸得生疼,寸草難生。
可即便心中那人是徐銘禮,又當如何?
二十年前為何書房一夜,我娘便答應瞭我爹,將我當作男兒養?不過是朝中暗流洶湧,老狐狸們淨挑軟柿子捏,我爹無權,隻有保住褚傢的財産,纔能保住褚傢的人。
我是褚華容,而非褚華蓉,我是褚明蓉的阿姊,閤該挑起褚傢重擔,做那個本不該有的兒郎。
更已深,露漸重,那雲起起伏伏,終是越過熒光皎皎,將月華隱入身後,連同褚華蓉的心事,一並掩埋。
留下的,隻有褚華容。而她,應當想方設法阻止明蓉嫁入王宮。
四
昌王此次是動真格的,那一番話並非虛言,聖旨第二日便到瞭平昌侯府――褚傢有女,纔德昭昭,淑容佚貌,遴為宮妃,擇日入宮,即伴君側。
王命雖難違,卻可在聖旨上做文章。褚傢女兒,可以是明蓉,當然也可以是我。
我與明蓉眉眼本就極其相似,盛裝之下,除非至親之人恐怕難以辨認。
明蓉與杜與群皆是不慕名利隻願相伴的心思,我便讓他們遠赴江南,並放齣褚華容城外失足墜崖身亡的消息,而我,則代替明蓉嫁入王宮。
我有私心,也滿懷忐忑。私心但願做徐銘禮的枕邊人,忐忑卻恐他知曉我的身份,抑或是留我一人深宮長怨,如那些個冷宮妃子,終日惶惶流連往昔遺夢。可無論如何,這是我能想到的最上乘的法子。
此事我也告知瞭爹娘,我娘沉默不語,我爹長聲喟嘆,意思便是由著我與明蓉的意願去做。
我便就此入瞭宮。
君王納妃,本不必大張旗鼓。可這位新妃臨近入宮兄長卻因故暴斃,大臣們視此為不吉,集體要求設宴衝喜。
昌王聞奏便準瞭。
宮中大擺宴席,宮門解禁一日,於是那些個大臣傢中的女眷,進宮來赴宴的第一件事便是來我宮中緻哀,說的無非也就是“華容是個好男兒,可惜天妒英纔”“華容走得可惜”“華容在天上瞧著妹妹做瞭妃子也該瞑目瞭”,我聽著彆扭得很,強行剋製住想要一個箭步�_上去揪著她們的衣領告訴她們“大爺我還沒死呢”的衝動。
罷瞭,身不由己,不可生事。
說白瞭還是怕。
送走瞭她們,我坐在銅鏡前,呆呆地望著自己雲鬢高綰、金釵硃唇的模樣,確有幾分同明蓉相像,眉目間卻多瞭一分英氣,少瞭一分婉約。
我愣怔著,突然聽見身後房門被推開的聲響,鬆南端著湯盅走進來。
“你怎會在此?”我驚覺鬆南今日有些不對勁兒,“為何進門前不叫人通傳一聲?”
“陛下命我給您送一碗雞絲粥,您趁熱吃。”
我皺著眉頭道:“你擱下吧。”
她的手微不可察地動瞭一下,卻還是被我注意到瞭,托盤底下隱隱有利器的銀光閃過。
反應隻在一瞬間。
我當機立斷轉身便逃,想要先跳窗齣去,但架不住喜服繁復,我的半條腿纔剛碰到窗欞,匕首的刀尖便已跟瞭上來。
情急之下,我隻好弓著身子,頭先往窗外鑽,心想就算屁股挨刀子也比捅我後心要強,所以拼瞭老命往外竄。可猝不及防,我的小腿還是挨瞭一刀,加之我是頭朝下鑽齣來的,腿上吃痛,一個重心不穩便要嚮下栽去。
我兩眼一黑,心想,這叫個什麼事兒啊?我堂堂平昌侯府大小姐,同昌王成親當天不僅被刺殺,逃齣來還要摔個狗啃泥?然而想象中的臉著地並沒有發生,我的確翻瞭下去,眼前也黑瞭,卻跌入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懷抱,清幽的玉蘭花香霎時充斥鼻腔,與此同時,關切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不是說不嫁給孤嗎?怎的如今撲在孤的懷裏不願起身瞭?”
徐銘禮這廝,當真對我關切至極,連舊賬都翻。
我掙紮瞭下,總算在他懷裏找到一個正常的姿勢,抬起頭來惡狠狠地道:“那你還不快鬆開我!”
徐銘禮眉梢一挑,卻當沒聽到一般,依舊將我護在懷中,並轉頭對湯風道:“去把那女人給孤押齣來!”
徐銘禮早命人將我的院子圍得密不透風,鬆南無處可逃,很快被侍衛押至徐銘禮麵前。
徐銘禮冷笑道:“石南鬆,你還真是賊心不死,現如今叛軍一黨恐怕也就隻剩下你石傢一派,你一個女兒傢,竟仍舊自不量力、妄圖謀逆。”
當年大部分叛軍雖被剿滅,但叛黨殘餘勢力仍在。我不識得鬆南,但石南鬆,我曾聽聞過,他是叛軍頭目之一石研康的女兒。
石南鬆雙手被反剪,動彈不得,原本秀麗的臉上此刻恨意畢現。
“徐銘禮,今日是我大意,纔中瞭你的圈套,想不到你竟以自己的妃子作餌,誘我入局!”她轉頭看嚮我,繼而道,“我道為何平昌侯公子突然暴斃,原來是因為他同自己的妹妹樣貌相似,被你召進瞭宮來布這一盤棋!”
我聞言渾身一僵,我假暴斃一事並非為此,石南鬆此番話恐怕要讓徐銘禮生疑。
我心道不好,悄悄抬頭覷瞭徐銘禮一眼,他卻似乎不曾在意石南鬆後麵的一番話,隻是笑笑,道:“兵不厭詐。”鏇即揮揮手,石南鬆便被帶瞭下去。
我鬆瞭口氣。這一場局,我雖聽得雲裏霧裏,但也聽明白瞭一�c:徐銘禮這是拿我做誘餌,藉著納妃宴開宮禁,下套引誘石南鬆入宮。
看石南鬆的模樣,原本應當以為我是不會武功的明蓉,於是想要送加瞭料的粥迷暈我,而她則伺機接近徐銘禮來行刺他。可她沒想到是我代替明蓉入瞭宮,她的意圖被我識破,便對我起瞭殺心。
我雖無性命之憂,可仍舊是受瞭傷。徐銘禮此番以我為餌,也便是相當於以明蓉為餌,此舉便可錶明,他對明蓉並無情意。
遑論對我。
思及此,我心中不免鬱鬱,一使勁兒,掙脫瞭徐銘禮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胳膊卻被人一把拉住,徐銘禮的聲音響起:“你的腿受傷瞭?”
我脾氣上來,一句“用得著你管”還沒說齣口,身體已經被打橫抱起。
我登時臉色爆紅,長這麼大,雖然壞事兒乾過不少,可還沒被人眾目睽睽之下抱過啊!
我羞憤難當地喊道:“你放我下來!”
徐銘禮皺著眉道:“褚華容,你彆鬧。”繼而又吩咐湯風,“去請太醫來。”
“你、你叫我什麼?”我嚇瞭一跳,說話開始結巴。
徐銘禮白瞭我一眼:“孤還沒昏庸到連自己的意中人是誰都看不清楚!”
我愣愣地瞧著他,仿佛丟瞭魂。
徐銘禮好笑地看著我,道:“抱緊我,否則摔瞭可彆怪我沒抱穩。”
我如夢方醒,揪著他的衣領抱得死死的。
五
那日被徐銘禮抱著迴寢宮,我整個人都是暈乎乎的。
第二日我想明白瞭,從一開始的選妃,再到我帶石南鬆入宮,再到將石南鬆擒下,這都是徐銘禮設的局。隻是我始終不明白,徐銘禮究竟是如何得知我是女子,而且料定我會替明蓉嫁進宮中?
我左思右想,直到門外傳來一聲“陛下萬安”,我立刻翻身躺下去,用被子濛住臉,裝作仍未睡醒的模樣。
豈料徐銘禮上前來,一把掀開我的被子,卻狀似若無其事地道:“華容,起來用膳。”
我大怒:“徐銘禮!有你這麼叫人起床用膳的嗎?”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孤喚自己的王妃用膳,替王妃掀開被子,有何不可?”
我氣得說不齣話,他倒閑適,端來早膳遞到我跟前。
我並未接過來,而是看著他,終於將心的中疑問問齣口:“你究竟是如何得知我會替明蓉嫁入王宮的?”
他斟酌瞭好一會兒,纔正色道:“華容,此事確實是孤一手謀劃,但石南鬆一事是個意外。你十歲那年,孤去尋你,意外聽見你爹和你娘的談話,方知你是女子。後來,與你同窗朝夕相處,孤漸覺對你生齣情愫。再後來,母後沉屙難愈,將不久於人世,她畢生的遺憾便是不能見到孤與心愛之人相知相守。這也是為何,孤會當年將你帶去見她。孤告訴母後,你便是孤心愛之人。”
這我是記得的。先王後是頂好的人,還誇我溫潤似水,俊秀如玉。不像徐銘禮。
“孤繼位後,心裏一直記掛著將你接到身邊來。可你的身份特殊,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如男子一般生活,孤生怕你一時接受不瞭轉變,也怕礙於褚傢所處的形勢,你無法拋卻男兒的身份。無奈之下,孤隻得將此事告知平昌侯,請他相助。”
“什麼?你竟和我爹一同瞞著我?”我萬萬沒想到我爹竟然也摻和瞭進來。
“是,孤央平昌侯將選妃一事交予你,一來是為瞭試探你的心意,二來……也是想著多見你幾迴。”徐銘禮苦笑著拈起一塊糕點塞進我嘴裏道,“可孤著實未曾料到,你竟將石南鬆牽扯進來瞭。孤便隻能見招拆招,最後乾脆設局將她擒獲。”
將叛黨牽扯進來這件事,確是突發事件。
“那明蓉又是怎麼迴事兒?”我咽下嘴裏的東西,再度發問。
“明蓉確實是為瞭她與杜與群的事情而來,不過是孤召她進宮來的。明蓉知曉杜與群在成業侯府的處境,也明白杜與群那小子心思不在朝堂上,他們二人更願遊山玩水過逍遙日子。更重要的是……”徐銘禮忽而提高瞭音量,帶著一絲不知從哪兒來的得意,“明蓉說,她都看得齣來‘阿姊十分中意陛下,偏生阿姊自己不知曉,她說她替孤點醒你,孤來替杜與群善後。”
我再次瞪大瞭眼睛:“你是說,褚明蓉那丫頭同我演戲,然後把我賣瞭?”
徐銘禮憋著笑,道:“明蓉自小闖禍,也算是乾瞭件正事兒,終於是讓孤的王妃明白她是喜歡孤的。”
我咬著牙道:“徐銘禮,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你!”
徐銘禮屈起手指敲瞭一下我的腦門兒,道:“姑娘傢傢的應該溫柔婉約點兒,不過沒關係,畢竟你剛開始適應女兒傢身份,孤不急,可以等。”隨即扯瞭扯我頸間露齣的紅綫,又接著道,“若你不喜歡孤,當年從孤手裏搶走的竹骨哨,你為何還戴著?”
被戳中心事,我的臉頰熱得發燙。
徐銘禮貼上來攬住我,頭擱在我道肩膀上,一臉寵溺的笑:“孤就愛看你臉紅。”
“徐銘禮!”我的心在他靠近我時漏瞭一拍,可他這模樣我著實忍不瞭,我再度咬牙切齒。
徐銘禮絲毫不在乎,骨子裏似有一縷明媚不羈重新浮現,自他繼位以來,我已許久未見到他這般模樣。
清露白裳結芳魂,自此暗香閨中留。
也許自我及笄那年種下那株玉蘭樹開始,我便與他心意相通,從此隻願天涯共明月。
“那我爹那裏該如何?”我倏而想起平昌侯府那幾百戶食邑。
“無妨。”徐銘禮抬手撫瞭撫我的頭發,“半個月後王後冊封禮,十裏紅妝聘你,孤以天下供養老丈人。”
聞言,我笑罵他:“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