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30/2022, 12:15:19 AM
鄉村記之文昌村
作者:萬輝華
文昌村,毗鄰湖北通城,處湘鄂兩省交界處。也許在過往的時候,這個村子裏有個文昌閣之類的建築,也有人稱之為文昌閣,也許齣過讀書人,如秀纔舉人之類。反正,這是一個地名,在月田鎮其它村莊絕無僅有。
打我記事起,對它的印象恐怕要停留在曾經的1969年或1970年,父母把我寄養在文昌村姑祖父傢半年吧。一個孩子離開自己的傢庭,雖說二個小時的距離,十幾裏山路,不算很遠,但是對於一個五六歲的孩子,離開自己的太祖母、祖母、父母、弟弟,總是有些不捨,有些惶恐,有些陌生,有些好奇,有些恨時光太慢,……
不知是誰把我親手交給姑祖父、細姑祖母的。那時,我母親生瞭我妹妹,祖母到君山農場去摘棉花,傢中還有一個太祖母、大弟,如果我在傢中,他們照顧不過來,隻好把我臨時寄養到文昌村。於是,一個還流鼻涕,個子古古敦敦的兒童,齣現在文昌村的黑瓦青磚堂屋裏,惹得一些周圍的小朋友來看,我那時候膽子也不是特彆的小,見到有些女孩子也來瞭,有些害羞。我便躲到牆角裏,或者跟在姑祖母的身後,不敢主動與村子裏的小朋友一起踢毽子,或者在地坪上劃包圍圈。這些,我在自己傢中都學會瞭,他們也沒有主動邀請我加入。
過瞭兩天,我發現姑祖父隔壁的一間堂屋裏,傳來琅琅的讀書聲,還有老師的講課聲。鈴聲響過後,有學生跑齣來,到姑祖父傢找廁所上。喲,我一看,這些學生隻比我大一二歲,他們都進瞭學校,成瞭紅小兵,而我隻好能一個人孤獨地蹲在姑祖父傢裏,不覺有些傷心起來。
傍晚放瞭學,在夕陽的餘輝映照下,我目擊小學生們氣昂昂地挎著書包,走齣高大、陰暗、晦味的大堂,穿過砌著青石闆的巷道,嚮外麵走去。
也許是好奇吧,我見小學生們都走瞭,教書的老師也迴傢瞭,教室門沒關緊,便悄悄地溜進去。粉筆盒裏躺著白色的、紅色的、黃色的粉筆,我擇瞭幾截用過的,準備在姑祖父堂屋的地闆上畫圖。喲,還見瞭一本課本,我翻開一看,有些字我認得。平時,奶奶寫日記時,也叫我認識瞭毛主席萬歲,認識瞭我自己的姓名,認識瞭年月日等等。
臨走時,我把這本課文課本也捎齣來瞭,我想晚上也自己讀一讀課文。
第二天中午,果元錶叔把我叫到一旁,問我看到隔壁教室裏的課本麼,這突然的一問,讓我不知如何迴答,他說,這是老師上課用的教材,你拿去沒有用。老師說,粉筆拿去畫畫,也就算瞭。
我隻好承認我想看看書,我也想讀書。
果元叔便說,先吃飯吧,等下我再把書還給老師。這時,姑祖父叫我去吃飯,我的雙眼含著眼淚隻差沒有掉下來,盡管果元叔並沒有說我偷瞭書,人傢老師都知道是我拿的書,還不是我在黃昏時,用粉筆在堂屋的地上畫瞭我老傢的一座山,也就是相思山。
大人總是這般聰明。後來,我讀瞭高玉寶的自傳小說《高玉寶》,裏麵就有一章寫著《我要讀書》。我雖不是一個小長工,沒有乾活,但是,畢竟也是寄人籬下。
這事也許讓細姑奶奶知道瞭,她有時罵我,這賊崽,也許是一種愛稱。
這以後我有些怕果元叔,他其實對我挺好的,把我帶到鄰居傢吃過飯,他很能喝酒,一杯接一杯,讓我見證瞭果元叔的厲害。我成人後,每次見到果元叔來傢做客,我便主動倒酒,陪果元叔一起喝,他已經沒有當年我見到時喝酒時猛瞭。
其實,在當年那麼生活貧睏的年代,姑祖父、細姑祖母及果元叔都善飲,隻要傢裏有些魚腥,或者來瞭客,果元叔便跑到文昌代銷點,找營業員買上半斤或一斤酒,他們三人一人一杯。姑祖父雙手發顫癥,手抖瞭好一陣,纔抓著那個瓷酒杯,抓到後,手卻不再抖瞭,似乎不怎麼吃菜,�萘思趕攏�生怕酒一下見底。
細姑祖母則勸我多吃些魚呀肉呀。這頓飯,比平時要吃的漫長瞭很久,那盞煤油燈閃閃爍爍,三個喝瞭酒的長輩,個個臉上紅成瞭關公,酡紅酡紅,這似乎比平時埋頭吃飯夾菜要氣氛融洽,我也輕鬆多瞭。
其實,姑祖父、姑祖母有難言之痛。這是我幾年後纔知道的,在我來到文昌村寄養前,還有一個錶叔叫桃元,比果元叔大三四歲,有瞭一個兒子,叫大龍伢,比我小三四歲。我到他傢時,他也是拖著很長的鼻涕,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過世瞭。
那一年,山洪暴發瞭,纔修不久的立新水庫裏漲瞭許多水。正在堂屋裏望著天井發呆的桃元叔,聽到隊長喊,男勞力快集閤,到立新水庫搶險。桃元叔一聽,立馬披上蓑衣,穿上套鞋,跑進雨簾中。
這時,有許多男子漢都跑嚮瞭立新水庫,在上遊有一塊茶山,經過幾天暴雨的衝刷,茶山開始滑坡,一些沙土、黃泥巴土,滑進水庫,甚至一些茶樹也衝進瞭水庫……
桃元叔是最先到達茶山的,他與幾個同夥便跳入水庫裏去撈衝下去的茶樹,撈上瞭幾根、十幾根,可是,由於抽筋,在水裏浸泡太久,體力不支,終於被水衝到水庫中央去瞭,轉瞬之間,沉入瞭水底。
幾天後,桃元叔的遺體在水庫裏打撈上來瞭,細姑祖母哭得昏死幾迴。
從此,大龍伢成瞭果元叔夫婦帶養的侄子。
我有時吃飯與大龍伢坐在一條闆凳上,果元叔還不時夾一筷子菜給大龍伢,姑祖母見狀,悄悄地夾些豆腐、肉片給我吃。
每天清晨,隊長喊齣工的聲音把我也震醒瞭,伍元姑姑,把我從熱被窩裏喊起來,叫我快穿上衣服,同她去放牛,打豬草。
一條老黃牛從牛欄裏齣來,便長哞一聲,似乎把夜裏的寂寞發泄齣來。
我牽著牛繩,伍元姑姑背著竹籃,我們來到後山的坡地上,草茵茵,牛最愛吃,伍元姑姑便自己割嫩的樹尖,或者狗尾巴草。
有一天晚上,我聽到隔壁的大姑祖父在喊,伍元伢崽,你睡死瞭,牛在磨牙齒,它沒有吃飽,你快起來,把乾草喂幾把給它。我的姑祖父這時已經50大幾瞭,隔瞭幾間屋子,他能聽到牛欄裏的牛磨牙齒,這真是奇跡。
還有一次,我夜裏起床想去解手,廁所與豬欄連在一起。這夜,月光淡淡地照進老屋子,我見到一個人影子在通往豬欄那邊,我那時膽子還是不特彆小,很好奇,悄悄的走進去,一看是姑祖父在給豬喂食,聽說這頭豬再過幾天,就要宰殺做年豬瞭,他老人傢生怕豬餓著,半夜起來給豬加餐,照理這活兒,要麼是細姑祖母,他怕她夜裏起床摔倒,要麼喊伍元姑姑,擔心年輕人貪睡,喊幾句喊不醒,驚瞭其他人的夢,隻好自己給豬加加餐。
要說文昌村有什麼特彆的風景與建築麼?這裏的山,這裏的溪流,與我傢的差不多。房屋都是依山旁水而建,都是百年老屋,煙薰火燎的,隻不過,昔日三進四進的祖屋拆掉瞭許多,如老人豁瞭牙,殘缺不全,呈現齣滄桑與頹廢的麵目。過去,據說進陳傢大屋要踏七級階梯,纔能跨進石大門,穿過一層層的堂屋,如果沒有亮瓦的微光,你走在老屋裏,不能看見坐在堂屋下的老人和小貓、狗狗,……
倒是對麵�F畈裏,新修建的代銷點,一排紅磚瓦屋,氣宇軒昂,門前有一口池塘,裏麵種瞭荷花,夏天開齣紅白的荷花,煞是可愛。
代銷點裏南貨、百貨都有,我村裏萬勇先生的夫人迴笙嬸子在這裏工作,她每次見到我來店裏,總是抓幾粒糖給我。她戴著一雙藍色的袖籠子,無論是扯布、稱秤都很利索。一匹布,她一攤開,用尺子一量,粉筆一劃,剪刀剪開一個口子,然後,用手一撕,滋的一聲,布便扯斷瞭,再把它一疊,遞給顧客。
店子裏有白酒,有紅糖,有醬油,都有各自濃濃的氣味,要買迴傢,還要憑票,有殺蟲的農藥,也有濃鬱的氣味,還有煤油、機油等等,這些混雜的氣味,讓我聞瞭又聞,比百年老屋的黴味和牛欄、豬欄、廁所的味要好聞。
因此,隻要果元叔朝代銷點去買酒,我跟屁蟲般,跟著他來到店裏,照例又能吃上迴笙嬸子的糖粒子,這時的我,一定是最幸福的孩子,忘瞭在姑祖父傢寄養的日子是如此之慢。
作者簡介
萬輝華,中國文藝評論傢協會會員,湖南省作協會員,湖南詩歌學會會員, 湖南嶽陽市評論傢協會副主席,湖南 嶽陽晚報副總編輯。在《文藝報》《大傢》《作品與爭鳴》等中央省級報刊發錶散文、隨筆、文學評論200多篇,齣版《書生情懷》《心靈一片風景》《四月物象》文學作品集三部,作品多次曾獲湖南省作協、湖南省記協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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