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4/9/2022, 2:43:53 AM
1861年8月21日,承德避暑山莊煙波緻爽殿,雖時值盛夏,但在這座被康熙帝譽為“
四圍秀嶺,十裏澄湖,緻有爽氣
”的幽靜建築之中,氣溫卻格外的宜人。
深夜的西暖閣內,病榻中的鹹豐帝,從昏迷中悠悠醒轉,隻覺頭痛欲裂、渾身乏力,極度的虛弱讓他甚至連微微坐起都已無能為力。
趁著意識還算清醒,自知大限將至的皇帝急忙傳召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以及協辦大學士肅順等八位重臣入內。此時的大清君主已無法握筆,隻能通過口述,來傳達他生命中最後的諭旨。
伴隨著劇烈的咳嗽和喘息,中途又因體力不支而數次被迫停頓,鹹豐帝終於無比艱難地將後事逐一交代完畢。
1861年8月22日,眼看東方漸白,“萬歲”天子卻再也熬不過這個漫長的黑夜,寅時,清朝第九位皇帝,
愛新覺羅・奕�}龍馭賓天。
隻是鹹豐帝怎麼也沒有料到,正是因為他臨終前的遺詔,會在日後掀起軒然大波,甚至改變瞭整個帝國的命運……
遺詔風波
鹹豐的遺詔內容共分三部分,其一、 立皇長子載淳為皇太子;
其二、著派載垣、端華、景壽、肅順、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
其三、賜給慈安太後“禦賞”印璽,賜給載淳“同道堂”印璽(慈禧代掌)――兩印均大行所賜,母後用“禦賞印”印起,上用“同道堂”印訖。凡用硃筆者,用此代之。述旨均用之,以杜弊端。
立載淳為皇太子,這是遺詔中最重要的帝位傳承問題,當時鹹豐僅有載淳一子,所以這第一條,屬意料之中,毫無異議。
安排八位顧命大臣“贊襄政務”,也可以看齣鹹豐的良苦用心,順治、康熙兩朝,幼帝衝齡登基時,均有重臣輔弼的先例。
但為避免齣現多爾袞、鰲拜這種掌握權柄後裹挾天子的情況,鹹豐將顧命大臣的人數進一步增加,這也使權力不會過分的集中於一人之手。
而禦賜兩枚印璽,則是有意用後宮的力量介入,從而對八位顧命大臣形成製衡。
不得不說,即使在彌留之際,鹹豐依然將帝國最重要的幾件事安排得井井有條,但因為病起突然,時間倉促而考慮不周,所以必然有所疏漏,有些內容甚至為日後的朝局埋下瞭緻命的隱患。
首先,八位顧命大臣分彆由四位皇族和四位重臣組成,而從血緣上來說與鹹豐最為親近的六弟,恭親王奕�D卻意外落選。
另外,西太後慈禧的心機手段本就非常人可比,而鹹豐生前又因為懶於政務,經常讓她參與到批閱奏摺等軍國大事中,無形中培養瞭慈禧的野心。
遺詔卻將嗣君的生母慈禧和皇帝的弟弟恭親王,完全排除在瞭核心決策圈之外。
而奕�D與慈禧這一對叔嫂,均是權力欲望極其強烈之輩,這樣的安排,無形中將帝係與後宮兩大勢力,推嚮瞭八位顧命大臣的對立麵。
叔嫂二人命運相似,處境相同,在同病相憐的心態之下,必然會結成牢固的利益聯盟。
再則,既賦予顧命大臣“贊襄一切政務”的最高權力,卻又給兩宮賜下“禦賞”、“同道堂”兩枚可以起決定作用的印章。
權利的分配混淆不清,既無主次之分,又乏輕重之彆,在這種情形下,鹹豐龍馭賓天不久,後宮與托孤大臣之間便爆發瞭第一次搶班奪權的鬥爭。
初次交鋒
肅順在八位襄贊政務大臣中雖然僅僅排名第四,但卻是權臣集團的首腦與核心,而肅順與慈禧的關係卻是勢同水火。
1860年9月22日,英、法聯軍逼近北京,鹹豐帝攜帶後妃近臣由圓明園倉皇北逃。
倉促之間,隻從宮中準備瞭皇帝的車駕,其餘隨行人員均是乘坐的民間臨時徵調的馬車。
山路崎嶇、馬車破舊,而慈禧又養尊處優受不得一路顛簸,於是便找到全權負責逃難事宜的肅順,要求設法尋找更為舒適的車輛。
肅順在鹹豐朝晚期時已是權傾朝野,根本沒把慈禧放在眼裏,而且慌亂之間韆頭萬緒,哪裏顧得上尋找馬車這些瑣事,便隨口應付瞭一句到前麵鎮子再說。
誰知到瞭鎮上,慈禧望眼欲穿,卻沒有等到新馬車,遣人到肅順處詢問,肅順正在心煩意亂,便厲聲對太監喝罵道:荒郊野外,哪裏找得到車輛,即便尋來,也要先給皇後(指慈安)使用。
肅順的這一番話,可謂傷害性不大而侮辱性極強,由此兩人便算是結下瞭仇怨。
而鹹豐對自己這位“懿貴妃”的品性也非常清楚,在避暑山莊重病期間,便一直很擔心自己歸天之後,慈禧作為皇子生母,會弄齣後宮乾政的事情。
肅順本就對插手朝政的慈禧相當不滿,瞅準瞭皇帝的心思,竟然進言要鹹豐效仿漢武帝誅殺鈎弋夫人的典故,除掉慈禧。但鹹豐心慈手軟,沒有依計行事,反而因酒後不慎將肅順的計劃透漏給瞭慈禧,史載“
西後聞之,銜肅刻骨
”。
朝堂權臣和後宮寵妃的矛盾進一步加劇,而正在此時,鹹豐駕崩瞭。
肅順此際在熱河行宮大權在握,顧命八大臣又唯其馬首是瞻,更有先帝遺命“襄贊一切事物”的尚方寶劍,根本沒把慈安、慈禧和小皇帝載淳這幫孤兒寡母放在眼裏。
所有軍政要務、往來公文,肅順擬好旨意後,便直接呈遞兩宮,他的用意很明顯,隻要慈安、慈禧配閤蓋章鈐印即可。
慈安性情溫和,寬宏大度,本身也沒有摻閤政事的打算,因此也未將肅順的僭越無禮之舉放在心上,但慈禧可不是省油的燈,鹹豐駕崩,也讓這個滿懷政治野心的女人看到瞭希望。
9月15日,慈禧暗示禦史董元醇上奏,以“天下多事之鞦,皇帝陛下衝齡”為由,懇請兩宮皇太後“垂簾聽政”。
肅順、載垣等人浸淫官場多年,哪裏會讓慈禧的小小伎倆得逞,當即毫不留情地“擬旨痛駁”,言及“國朝聖聖相傳,從無母後聽政之例……”
慈禧見顧命大臣不肯就範,便利用手中權力,將摺旨“留中不發”,希望以冷處理的方式濛混過關。
豈料在掌控皇權這樣的大是大非麵前,肅順等人態度異常堅決與激烈,竟以“
決意擱車
”即集體撂挑子作為威脅。
慈禧無計可施,隻能無奈“將摺及擬旨發下照抄”。
朝堂之上,肅順位高權重,後宮之中,慈禧勢單力薄,兩大勢力集團的初次交鋒,西太後因操之過急,貿然齣手卻迅速敗下陣來。
兄弟鬩牆
慈禧深知在承德避暑山莊,自己是無論如何也鬥不過以肅順為首的托孤重臣們的,有鑒於此,她便將目光投嚮瞭此時坐鎮北京,同樣鬱鬱不得誌的恭親王奕�D。
奕�D為道光帝第六子,僅比登上皇位的鹹豐帝
奕�}
小兩歲,
奕�}年幼喪母,轉由
奕�D生母靜貴妃撫養長大。
這兄弟二人雖非一母同胞,但從小即同吃同住,一起學習,朝夕相伴感情自然相當深厚。兩人本有機會再次聯袂上演雍正帝與怡親王這樣的君臣絕唱,隻是成年以後,二人因帝位之爭,成為潛在對手,心態和關係也難免會發生微妙的變化。
皇六子奕�D天資聰穎,弓馬騎射樣樣俱佳,因此深得父親道光帝的喜愛,但
奕�}年長,再加上其師杜受田暗中謀劃,數次以“仁孝”之舉打動瞭道光帝,纔最終在皇位競爭中獲勝。
麵對這樣一個曾經的對手,又處處強於自己的六弟,鹹豐登基之初,難免有所防範,但隨著江山坐穩之後,客觀來說,
奕�}
這個當兄長的,對奕�D這個弟弟,還是相當不錯的。
先是在鹹豐二年(1852),將規模宏大的和�|私宅賞賜給奕�D作為王府,即後來相當有名的恭王府。
鹹豐三年,年僅二十一歲的恭親王又被破格授命在軍機處行走,而親王入軍機處,在有清一朝,也是相當罕見的。
鹹豐四年,奕�D成為宗人府宗令,相當於代錶皇帝管理整閤愛新覺羅皇族。
隨著恭親王權勢日盛,君臣二人似乎又迴到瞭親密無間、情同手足的孩提時代。
但不久之後,恭親王為其生母爭取封號的事情,卻最終成為瞭兄弟決裂的導火索。
鹹豐十歲喪母後,即開始跟隨靜貴妃生活,而已育有皇六子奕�D的靜貴妃,對沒有血緣的
奕�}也並沒有疏遠冷落,反而是照料有加,將其視如己齣。
奕�}
登基之後,養母滿心期待母憑子貴,身份能更進一步,但因其終非道光朝皇後,循祖製無法進封其為皇太後,所以鹹豐帝隻是按照常例給養母上瞭個“康慈皇貴太妃”的尊號。
殊不知養母對皇太後的身份一直耿耿於懷,卻又難以開口言明,終日為此鬱鬱寡歡,心結難去,最終落下瞭病根。
而作為親生兒子的恭親王,對於母親的心結所在也是看在眼裏,急在心頭。某日恰巧鹹豐帝嚮恭親王詢問養母病情,奕�D悲痛地迴稟道:“母親病情沉重,但因為沒有皇太後的尊號,不願就此離去。”
這本就是一個尷尬的話題,鹹豐帝有心迴避,隻能趕緊“嗯、嗯”兩聲,錶示知道此事,然後便轉身離去瞭。
但恭親王替母親討要封號心切,故意將這種不置可否的迴答麯解為皇帝已經口頭允諾進封一事。
隨即,恭親王自作主張,以最快的速度通知軍機處,擬寫冊封的聖旨,然後又讓禮部籌備冊封大典。
等鹹豐獲悉消息時,冊封之事已是朝野皆知,所謂君無戲言,也隻能默認瞭這個既成的事實,進封養母為“康慈皇太後”,但奕�D“假傳聖旨”的行為,不僅讓鹹豐極為不滿,更觸動瞭當朝天子的底綫。
不久後的1855年,心願已瞭的康慈皇太後壽終正寢,治喪之後,鹹豐帝便以“
辦理葬禮事宜,多有疏忽
”的罪名,撤掉瞭奕�D所有職務全部,罰其到上書房讀書反省。
叔嫂密謀
曾經權傾朝野的恭親王,轉瞬之間便成瞭無所事事的閑人,這種心理上瞭落差讓奕�D相當難受,但倒黴的事還在後頭。
1860年英法聯軍進逼北京,鹹豐帶著後妃近臣慌忙由圓明園齣逃承德避暑山莊,卻將遠離中樞多年的恭親王推到台前,讓其留在北京與列強交涉。
鹹豐的舉動擺明瞭是將他這個六弟往火坑裏推,但奕�D也隻能硬著頭皮和洋人周鏇,等鹹豐駕崩於熱河之後,自忖勞苦功高又是帝係近枝的恭親王,滿以為能在新朝得以重用,誰知卻仍然被兄長以遺詔的形式,無情的排除在瞭權力核心之外。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恭親王接到瞭慈禧從熱河發來的密函。
其實早在鹹豐駕崩不久,得到消息的奕�D便有些按捺不住,“
奏請前赴熱河叩謁梓宮
”,希望探聽情況。
隻是同樣野心勃勃的顧命八大臣,知道恭親王來者不善,必有所圖,便以京畿重地“留守責任重大,毋庸前來奔喪”為由,拒絕奕�D前往熱河。
此時有瞭慈禧的授意,奕�D也不顧八大臣的反對,毅然動身前往承德哭祭鹹豐,祭奠一結束,西太後便迫不及待地召見瞭這位遠道而來的小叔子。
同是天涯淪落人,叔嫂可謂相談甚歡,慈禧嚮奕�D透露瞭發動政變奪權並準備垂簾聽政的計劃,但又擔心列強齣麵乾預,奕�D拍著胸脯承諾:“外國無異議,如有難,惟奴纔是問”。
恭親王的錶態打消瞭慈禧最後的疑慮和顧忌,叔嫂密謀長達一個時辰,因在熱河實在沒有能力扳倒輔政八大臣,遂決定由奕�D即刻返迴北京,先行準備和布置政變事宜。
熱河是顧命八大臣的天下,甚至連兩宮太後和小皇帝都掌握在他們手中,正是這樣的心理優勢之下,使肅順等人對慈禧、恭親王的聯手掉以輕心,同時也對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缺乏必要的防範和警惕。
祺祥政變
1861年9月23日,慈禧以小皇帝的名義,發布《恭奉皇考大行皇帝梓宮迴京》的上諭。
肅順雖然以“
京師空虛,貿然迴鑾恐有不測
”為藉口阻止兩宮及小皇帝返迴北京,但鹹豐梓宮不可能一直停放在熱河,新君載淳也必然有迴鑾的一天,因此在慈禧的一再堅持下,顧命大臣便隻能勉強同意瞭迴京的安排。
而從離開熱河的這一天開始,八位顧命大臣便一步步陷入瞭慈禧安排的陷阱之中。
八人被拆散成兩部分,怡親王載垣和鄭親王端華,隨同兩宮及小皇帝間道迴京,而肅順則負責護送鹹豐靈柩,經另一路返迴。
9月28日,兩宮車駕抵達北京近畿,朝中大臣皆循例郊迎。此時好戲正式上演,慈禧當著前來迎駕的滿朝文武,痛哭流涕,痛斥肅順等人在熱河期間飛揚跋扈,矯旨攬權。
通過第一時間的輿論宣傳,慈禧成功將肅順定性為欺君罔上,意欲圖謀不軌的亂臣賊子。
隨即,通知恭親王奕�D以迅雷之勢逮捕瞭護送兩宮的載垣、端華二人,並以小皇帝的名義,降旨免去顧命八大臣“襄贊一切政務”的權力。
北京畢竟不是八大臣隻手遮天的熱河,奕�D又早與掌握京畿兵權的勝保密謀。載垣、端華兩位王爺,事先毫無防備,又沒有掌握兵權,隻得乖乖束手就擒。
而處理載垣、端華的同時,慈禧又指派奕�D的親弟弟、醇親王奕�X趕到京郊密雲,於半途之中將護送靈柩的肅順逮捕。接著便發布諭旨,宣布“垂簾聽政”。
至此,慈禧徹底掌控朝局,政變成功後,八大臣當中“罪大惡極”的肅順被斬首,載垣、端華被賜自盡,其餘五人或革職或流放。而恭親王奕�D則被授議政王。
1861年,按中國傳統乾支紀年,為辛酉年,而政變時小皇帝載淳的年號是八大臣擬訂的“祺祥”,因此,這一曆史事件又被稱為“辛酉政變”或者“祺祥政變”。
奪權之後,慈禧經大臣提議,廢除“祺祥”年號,以兩宮同治之意,改元同治。從這一年開始,慈禧垂簾聽政、獨攬朝綱近半個世紀,近代中國最腐朽、黑暗的時代,也隨之拉開瞭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