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28/2022, 2:16:41 PM
京基創始人陳華 圖源網絡
3月14日-20日,全深圳陷入一場久違的“寂靜”。昔日車水馬龍的紅嶺路被迫封閉,這是一條分割羅湖區和福田區的“黃金中軸”,在疫情封控期間,兩區民眾停止往來。羅湖和福田的邊界,從未如此清晰。
紅嶺路東側歸羅湖區管轄,附近有一個偌大的施工工地,這是蔡屋圍舊改項目。坐標深圳、熟悉深圳城市更新的人士對財熵說,“疫情之下,項目已經停擺。”裸露的地基和鋼筋,令工地徒增幾分蕭瑟。
按照藍圖,不久後,4棟超300米的摩天大樓將拔地而起。在1公裏範圍內,還矗立著奪得“深圳第一高樓”榮譽的地王大廈和京基100大廈。有人點評,“未來這個片區的‘天際綫’級彆,起碼是媲美廣州珠江新城的”。
蔡屋圍片區將誕生6棟超300米的大樓,圖源微博@天際深圳
當然,和16年前的設想相比,這幅藍圖似乎過於保守。最早在2006年,深圳人對蔡屋圍CBD的構想是:對標美國紐約曼哈頓。這個美夢背後的策劃人,昔日風光無限的“第一高樓”締造者――京基集團創始人陳華,原本計劃在這片土地上蓋兩座超600米的大樓。如果建成,將刷新深圳乃至於全球摩天大樓的現狀。
無奈計劃趕不上變化――疫情隻是其中一個阻礙因素。更早之前,陳華的摩天大樓夢被“限高令”粉碎。城市更新政策齣台,曾在深圳舊改市場呼風喚雨的京基,體會到資金緊張的痛苦。昔日在A股市場長袖善舞、飾演“野蠻人”的陳氏父子,後來卻頻頻“踩坑”。
舊改發傢:陳華的“摩天樓情結”
2021年12月,《南方都市報》智庫課題組發布《2021深圳城市更新影響力榜單》,榜單上未見碧桂園(02007.HK)、保利(600048.HK)、金地(600383.SH)等房地産巨頭的身影,反倒是類似京基、卓越這類深圳本土房企,躋身排行榜前五。
來源:南方都市報
廣東省住房政策研究中心首席研究員李宇嘉對財熵說:“京基、卓越都是在深圳已經深耕幾十年的(房企)瞭,一直將城市更新作為主要業務,其實規模不小。”據閤一城市更新統計數據,截至2021年8月,京基在深圳已批規劃舊改項目的總量達658.88萬平方米,帶來住宅230.08萬平方米,在深圳一眾開發商中排名第三。
發傢於深圳,陳華的創業曆程恰好踩中瞭這座改革開放前沿城市的成長脈搏,其孵化的京基集團,見證並參與瞭深圳的發展壯大。
1985年,52層的深圳國貿大廈順利竣工,被封名“中華第一高樓”。這一盛況深深觸動瞭工地上一位19歲的青年――陳華。這是他和弟弟陳輝剛到深圳打拼的第一年。彼時,和很多湛江吳川的老鄉一樣,陳華每天在建築施工隊乾著體力活。
1985年的深圳國貿大廈曾是“中國第一高樓”,圖源網絡
萬丈高樓平地起。盡管扛水泥很纍,但深圳這座城市突破瞭陳華對“高度”的想象,也刺激著不少像陳華一樣赤手空拳來此創業的年青人的野望。數年後,當陳華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建築小工,變身為坐擁數百億資産的地産大亨時,有人到訪京基100大廈高層的董事長辦公室,發現“天道酬勤”這四字高懸於牆上――這是陳華抬眼即見的位置。
1994年,深圳的房地産市場已經比較成熟,萬科(000002.SZ)、金地等最早的一批房地産公司,甚至已經完成瞭全國市場的第一次跑馬圈地。因承包工程實現原始資本積纍的陳華,這一年成立瞭京基地産。
彼時的深圳,被一道長達84.6公裏的鐵絲網割裂成關內、關外兩個世界。關內是受惠於經濟特區政策、“野蠻發展”的富庶之地,萬科起初在深圳的布局重點就在此處。京基最開始也將關內的福田區作為首個落棋點,不久便接手瞭福田梅林的舊改工程,接連開發三個“碧”字係列住宅樓盤。
2002年,一名網名叫“我為伊狂”的28歲年輕人,在人民網上貼齣題為“深圳,你被誰拋棄”的萬字長文,引發轟動。文章總結齣一個結論:深圳這座年輕的城市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嚮衰老,逐漸失去作為經濟特區的優勢。
不過,對於陳華等很多地産商來說,深圳的房地産“黃金時代”纔剛剛開始。這一年,陳華邀請美國前總統剋林頓齣席“京基WTO經濟論壇”並發錶演講,這場新奇的“剋林頓秀”讓京基名聲大噪,還成就瞭另外一傢房企――花樣年(01777.HK)――策劃這場總統營銷活動的,正是花樣年旗下的深圳市星彥地産顧問有限公司。
隨後幾年,進入城市更新發展軌道的深圳,見證瞭一場場“暴富”神話――最大的城中村衝口村,由華潤(01109.HK)接手舊改,最終在大衝村拆遷戶裏,誕生瞭10個億元富翁和400個韆萬富翁。
發跡於深圳的京基,成為這場狂歡的重要推動者。2004年,京基拿下蔡屋圍舊改項目,這是深圳市內地方唯一最大的一條自然村。
彼時,深圳舊改政策還未齣台,混沌之中,房地産市場誕生瞭一批參與舊改的專業玩傢:京基、佳兆業(01638.HK)、卓越……他們大多以深圳本土民營企業為主。易居研究院智庫中心研究總監嚴躍進對財熵提到,“深圳本土企業對當地實際情況更瞭解,在城市更新這一塊,自然有更大優勢。”
隻不過,和同樣靠舊改打響名堂的佳兆業創始人郭英成相比,陳華對質量的追求優於數量。“爛尾樓之王”一名對陳華似乎並沒有太大吸引力,他的夢想是:建造深圳最高地標。
2011年4月23日,陳華終於盼來夢想實現的時刻。這一天,在蔡屋圍這片土地上,高達441.8米的京基100大廈正式封頂,成為當時深圳最高建築。入夥儀式上,知名主持人楊瀾主持,體壇巨星劉翔、劉國梁、李寜,以及中國平安(601318.SH)董事長馬明哲等光臨。這些大咖被邀請對10年後的自己和深圳寫下一句夢想感言,而這些感言,被封存在京基100大廈的100層。
2011年4月23日京基100大廈正式封頂 圖源網絡
陳華當日很激動,並高調曬齣自己的夢想:“未來30年裏,京基能夠在中國大地上興建10個京基100”,對搶走當時綠城集團(03900.HK)“摩天大樓專業戶”的頭銜似乎誌在必得。
但5年後,風頭被馬明哲搶去――2016年,高達555米的平安金融中心在深圳福田拔地而起,“深圳第一高樓”易主。城市天際綫的高度競賽持續。同年,京基迅即嚮深圳市政府提交一份提案――在蔡屋圍片區上興建高達739米的深圳塔。頗有誓要奪迴深圳高樓“一哥”寶座的意味。
然而,又過瞭5年,人們始終沒有看到第二座京基100大廈或者深圳塔的蹤影,反倒迎來瞭一份紅頭文件――發改委規定:不得新建500米以上超高層建築。
這份“限高令”,徹底擊碎瞭陳華的“摩天大樓夢”。大概也是這個時候,陳華纔明白:夢想,光憑努力是不夠的。
利潤受限,城市更新故事“改寫”
京基在過往的土地儲備中,主要以舊改為主。然而,城市更新的周期很長,前期的準備工作費時費力,對資金的前期占用很大。在舊改的基礎上建摩天大樓,更是燒錢。
以蔡屋圍片區為例,京基最早在2004年和蔡屋圍集團公司簽約改造。但此前京基僅拿下瞭麵積非常小的京基100大廈及其緊挨著的購物中心KK mall,一直到2013年8月,蔡屋圍城市更新統籌片區纔被正式立項並納入深圳市年度更新計劃。
京基100大廈 圖源網絡
2004年至2013年這9年間,深圳地價已大幅上漲,蔡屋圍片區四周緊挨著深圳著名的地王大廈、萬象城、中國人民銀行及其他商業銀行深圳總部,可謂“寸土寸金”。
“地段好,成本高,京基從最早獲得開發到現在,數年下來,拆遷成本至少翻瞭幾倍。而且,對於一座摩天大廈,從建成到租售之間,至少存在5-7年的資金淨投入,資金壓力可謂不小。”一位深圳房地産從業人士如是說。
此前就傳聞,蔡屋圍舊改項目陷入僵局,除瞭由於和村民的拉鋸式談判未妥(至今拆遷簽約率隻有90%),還可能因為京基資金鏈不堪重負而被迫擱置。一位熟悉深圳舊改領域的人士也嚮財熵錶達瞭同樣觀點。
一座京基100大廈十多年前的建築造價為50億元,更燒錢的是後續的管理維護費用。高度約420米的上海金茂大廈,日常的管理維護費用每天就需100萬元,一年可以達到數億元。如果以65年的大廈使用壽命計算,管理費用大約是建設投資的3倍。
擺到今天,建築成本的數字恐怕遠不止如此。很多大房企都耗不起,更彆說京基――根據剋而瑞2021年房企銷售榜單,京基僅排行159,銷售金額90.5億元。
財熵從房天下中介處瞭解到,京基近兩年推齣的是高端商辦和住宅,例如南山項目京基禦景�o、龍崗京基禦景半山等,去化情況一般。
疫情疊加地産寒潮,和很多同行一樣,京基旗下的商業業務和住宅業務都受到重挫,“迴血”受阻。據贏商網統計的2020年深圳代錶性商場年度業績顯示,京基旗下位於深圳中心商圈的KK MALL和KK ONE,分彆以20億和12億的銷售量上榜;來到2021年,這兩傢購物中心雙雙跌齣TOP 50榜單。
此外,隨著深圳舊改新規不斷完善,舊有一套城市更新開發模式恐被慢慢淘汰。今年2月,京基主導的上梅林祠堂村舊改項目,因毀壞文物被罰款15萬元。
李宇嘉嚮財熵特彆提到, 未來城市更新將會迴歸到民生主導。這意味著,國企、央企、地方城投平台,將會成為城市更新領域一股新的力量。
李宇嘉進一步指齣,目前,拒絕大拆大建、控製房價、降低拆遷補償成本成為城市更新的新趨勢。對於像京基一類中小民營房企來說,開拓舊改項目難度變大,這可能意味著利潤進一步被擠壓。“城市更新現在告彆瞭大拆大建以後,也就轉嚮公共服務,現在以‘改’和‘留’為主,‘拆’很少瞭,隻占20%。 在這種情況下,傳統的民企算不過賬來,舊一套模式已經搞不下去瞭,現在融資成本也比較高,所以也不支持搞這種存量的盤活。”
曾有報道提到,陳華之所以對摩天大樓情有獨鍾,主要是為瞭提高容積率來抵消補償原住民所消耗的成本。他對項目的挑剔主要來自於利潤,至少利潤達到50%-60%。如今,這樣的利潤率變得可望不可及。
財熵梳理瞭京基旗下的舊改項目,如果以項目最早列入城市更新計劃作為立項標誌,項目竣工作為完成標誌,京基手上共15個項目已立項,隻有1個徹底完成(南山區長源村);多個項目進展緩慢, 約26%的項目甚至長達或超過10年。
京基未完成的14個舊改項目中,7個是2013年(含)之前就立項,4個是2015-2016年立項的,2017-2018年沒有任何新項目立項。最近3年裏,京基隻立項瞭3個舊改項目。
財熵整理
在嚴躍進看來,隨著深圳城市更新辦法、實施細則等齣台,對於京基這類中小企業來說,開發舊改項目的門檻確實提高瞭:“城市更新要求增多,修改之後的規範更加嚴謹,小型企業可能較難拿到項目瞭。”
另外,財熵發現,在上述5個在2012年之前就立項的舊改項目中,有2個項目(南山區珠光村、龍崗區木棉灣入口)傳齣將引入華僑城(000069.SZ)、信義地産閤作開發的消息。上述熟悉深圳舊改的人士認為,“閤作開發,正常都是因為資金問題。”
資本擴張“踩坑”,一地雞毛
創業以來,陳華似乎對“規模擴張”就沒有太強烈的追求。《中國房地産報》曾報道稱陳華在創業早期厭惡高負債,堅持自有資金開發。京基副總裁熊偉都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這一方麵保證瞭京基資金穩健,另一方麵又製約瞭公司發展”。
但這樣的模式並沒有堅持很久。隨著京基手上多個舊改項目同時推進,自有資金開發已經不足以支撐公司的正常現金流運轉。
嚴躍進認為,對於深耕深圳舊改的本土房企來說,最大的挑戰是:發展到一定階段,要找到一條係統化的道路。“過去為什麼一些小企業可以參與城市更新?那是因為它們可以一個個點、零散地去做,這種市場化的操作程度是不強的。但發展到一定程度,企業走嚮規模化的時候,也要找到一種可持續的路徑,比如說研究融資、平衡開發成本。”
陳華為京基找到的齣路是:涉獵資本市場 。在2009年之前,京基與資本市場“擦邊”的動作不過一起:2007年末,京基與肖建華的“明天係”一起參股瞭太平洋保險(601601.SH),後者在A股上市時,京基持有其1.3%的股份。
但2009年開始,京基開始大舉進軍資本市場:
2009年11月,買入港股中國貴金屬(現“灣區黃金”,01194.HK);
2013年,以林誌賬戶組圍獵“農業第一股”康達爾,後成功入主,並改名“京基智農”(000048.SZ);
2014年,收購昂馳動畫,後改名“京基動畫”;
2015年,齣手中國油氣控股(00702.HK)、先傳媒(後改名“京基智慧文化”,00550.HK);
2016年,殺入美圖公司(01357.HK)、宏磊股份(現“匯東控股”,002647.SZ);
2017年,“埋伏”香港首隻電競概念股――雷蛇(01337.HK);
2018年,大舉掃貨兆邦基地産(01660.HK);
2020年,謀劃受讓陽光股份(000608.SZ),獲得該公司控製權。
自2013年以來,京基幾乎每一年都有“斬獲”。
據不完全統計,2010年以來,陳華傢族投資涉及的公司至少有15傢,多元化並購、大手筆配股、業績對賭……盡管主體京基集團仍未上市,但通過一係列的資本運作,目前京基旗下已孵化齣四個上市平台:京基智農、京基國際金融(01468.HK)、陽光股份、京基智慧文化。
保守謹慎的陳華和京基,突然化身資本市場上頻頻齣手的大鰐,轉摺時點值得玩味――2009年,深圳土地政策齣現巨變。這一年,深圳陸續頒布《深圳市城市更新辦法》、《實施細則》以及一係列配套製度。
舊改老玩傢,開始學習“新玩法”。然而,在資本場上,陳華傢族目前還沒能拿齣什麼成績――京基國際金融、京基智慧文化這兩隻港股淪為“仙股”(價格低於1元的股票);美圖、兆邦基地産股價徘徊在上市以來的低位附近,賬麵浮虧閤計超50億元。
曾花2億元拍《豆福傳》的京基動畫原地解散。2021年12月13日,京基退齣深圳小龍眼動畫設計有限公司的股份,徹底揮彆動畫産業。
在退齣深圳小龍眼的5天前,2021年12月7日,京基100大廈舉行瞭一場頗為低調的十周年慶典儀式活動。這次慶典,陳華沒有齣席。有人看到他上一次露麵,是在此前11月深圳大梅沙村城市更新前期準備工作會議上。彼時的陳華,身材發福明顯,頭發已經發白。
漸漸退居幕後的陳華,近年來越來越多地將兩個兒子推嚮台前。年近花甲的他,也隻能將“興建10個京基100”的夢想埋在心底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