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5/2022, 5:15:53 PM
在《紅樓夢》中,黛玉自母亡之後,小小年紀便不得不來到祖母傢長期寄居。俗話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本來就是“天下真有這樣標緻人物”的黛玉,更是變成瞭“秉絕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的神仙似的妹妹。當然,這是眾人皆可見的外在變化,其實在眾人不可見處的內在,林妹妹也在悄悄地發生著變化……
初進賈府時,謹慎謙遜――步步留心、時時在意。
黛玉母親在世時,就常常對黛玉說起榮國府的情況,黛玉也感受到瞭“外祖母與彆傢不同”。在見到榮國府派去接自己的女僕之後,黛玉切實地覺得外��母傢的特彆,“他近日所見的這幾個三等僕婦,吃穿用度,已是不凡瞭,何況今至其傢”。所以,聰明機敏的黛玉“因此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恥笑瞭他去”。
在拜見舅舅賈政時,王夫人“東讓”黛玉,黛玉知道那是賈政之位,便力辭,最後“王夫人再四攜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瞭”。在賈母處用晚飯時,“熙鳳忙拉瞭黛玉在左邊第一張椅上坐瞭,黛玉十分推讓”。
初到賈府半日,黛玉便真切地感受到瞭“這裏許多事情不閤傢中之式,不得不隨的,少不得一一改過來”。當賈母問黛玉念何書,黛玉深知賈母“女子無纔便是德”的理念,便迴答“隻剛念瞭《四書》”。可見,即使在最親的外祖母麵前,黛玉也是謹慎迎閤的。
對待主子是謹慎小心的,對待僕人黛玉也是謙遜的,當晚上襲人來訪時,黛玉稱襲人為“姐姐”;當襲人為她拿通靈寶玉賞看時,她體諒“此刻夜深”,不願給襲人添麻煩,連忙婉拒。
恃寵而“驕”,變得“放肆”瞭--說齣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
小黛玉進入榮國府之後,失女之痛令賈母對這個外孫女加倍地寵愛,“賈母萬般憐愛,寢食起居,一如寶玉,迎春,探春,惜春三個親孫女倒且靠後”。
在榮國府住久瞭的黛玉,也不似初來時的謹慎小心瞭,從輕說有點兒“熟不拘禮”的隨意,從重說似乎有些許的“恃寵而驕”。最經典的情節就是在周瑞傢的送宮花給她時,她的言行――“黛玉隻就寶玉手中看瞭一看,便問道:還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彆的姑娘們都有呢?周瑞傢的道:各位都有瞭,這兩枝是姑娘的瞭。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彆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
周瑞傢的是何許人也?她可是王夫人的陪房,屬於“管傢娘子”係列的嫡係人物,寶釵、寶玉見麵都是周姐姐長周姐姐短的稱呼,黛玉卻這樣挑理兒,況且周瑞傢的送宮花是順路送的,並非厚此薄彼。
還有第八迴薛姨媽留寶玉黛玉二人在梨香院吃飯時,寶玉聽從寶釵不吃冷酒的建議,黛玉藉雪雁送手爐之事“指桑說槐”,揶揄寶玉和寶釵,“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麼他說瞭你就依,比聖旨還快些”。
不僅如此,她稱寶玉的老僕李嬤嬤為“老貨”,這與當初稱襲人為“姐姐”形成鮮明的對比。當李嬤嬤勸阻寶玉少飲酒時,她更是毫不留情的挖苦,“你這媽媽太小心瞭,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如今在姨媽這裏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媽這裏是外人,不當在這裏的也未可定”,李嬤嬤哭笑不得地說“真真這林姐兒,說齣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連嚮來寬容的寶釵說“真真這個顰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可見黛玉的尖刻。
父亡之後,在矛盾中成長--都是求近之心,反弄成疏遠之意
第十六迴中,黛玉和錶哥賈璉處理好父親林如海後事迴到賈府之後,“寶玉心中品度黛玉,越發齣落的超逸瞭”。寶玉之所以覺得黛玉“齣落的超逸”,一則是久彆重逢之後的新鮮感;二則是經曆瞭與至親的生離死彆後,黛玉從內到外在無形之中都會有變化的。
毫無疑問,林如海病亡之後,黛玉就成一個真正的孤兒瞭,隻能長久地寄住在賈傢。雖有以寶玉為知己,但也難免時時喜驚悲嘆: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錯,素日認他是個知己,果然是個知己;所驚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稱揚於我,其親熱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嘆者,你既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為知己,則又何必有金玉之論哉;既有金玉之論,亦該你我有之,則又何必來一寶釵哉!所悲者,父母早逝,雖有銘心刻骨之言,無人為我主張。
可以說,本來就性格憂鬱的黛玉,更覺得無依無靠瞭,當然她憂心的並不是衣食,而是自己未來,特彆是在婚姻大事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鐵規的封建社會,父母皆亡的她,深知“木石姻緣”無人主張,總是時時被“金玉良緣”擾心,又與寶玉有求全之毀,不虞之隙,“那林黛玉偏生也是個有些癡病的,也每用假情試探。因你也將真心真意瞞瞭起來,隻用假意,我也將真心真意瞞瞭起來,隻用假意,如此兩假相逢,終有一真。其間瑣瑣碎碎,難保不有口角之爭”。
內心充滿不安全感的黛玉,對威脅“木石姻緣”的人和事都顯得刻薄小性。最典型的是對寶釵,平時要麼是“暖香”“呆雁”的酸;要麼就是話裏話外各種“醋”,“虧在那裏絆住,不然早就飛瞭來瞭”,或是“我沒這麼大的福禁受,比不得寶姑娘,什麼金什麼玉的,我們不過是草木之人”,或是毫不留情地譏諷“她在彆的上還有限,惟有這些人帶的東西上越發留心”。還有擁有金麒麟的湘雲,也成瞭黛玉的假想敵。
後來,黛玉似乎不那麼劍拔弩張的,當她隔窗看到寶釵坐在午睡的寶玉身旁綉兜肚時,選擇瞭迴避,“林黛玉心下明白,冷笑瞭兩聲,隻得隨她走瞭”。黛玉就在這種失母失父無依無靠的不安全感中,戀愛也談得患得患失,個人的心態性格也在這患得患失的矛盾糾結中成長變化。
蘭言解疑癖之後,一夜長大--我長瞭今年十五歲,竟沒一個人像你前日的話教導我
在賈母攜劉姥姥及眾女眷宴遊大觀園行酒令時,黛玉怕罰,有點兒“小孩兒口沒遮攔”,對上瞭“禁書”《西廂記》裏的話,彆人不知齣處,博學的寶釵可是心知肚明。事後,寶釵單獨喚來黛玉提點她,令一嚮心高氣傲的黛玉“垂頭吃茶,心下暗服”。自此後二人的關係無比融洽,寶釵像親姐姐一樣為黛玉攏頭發,黛玉也對寶釵推心置腹。
“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極好的,然我最是個多心的人,隻當你心裏藏奸。從前日你說看雜書不好,又勸我那些好話,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錯瞭,實在誤到如今。細細算來,我母親去世的早,又無姊妹兄弟,我長瞭今年十五歲,竟沒一個人像你前日的話教導我。怨不得雲丫頭說你好,我往日見他贊你,我還不受用,昨兒我親自經過,纔知道瞭。比如若是你說瞭那個,我再不輕放過你的,你竟不介意,反勸我那些話,可知我竟自誤瞭。若不是從前日看齣來,今日這話,再不對你說”。
黛玉在性格上也變得隨和,對蘅蕪苑來給她送燕窩的婆子,黛玉笑臉道謝,還給瞭幾百錢,讓婆子“打些酒吃,避避雨氣”,完全不像當初在送宮花時“懟”得周瑞傢的啞口無言的黛玉。
還有不僅讓書內書外的人都驚訝的就是對待寶琴的態度。當眾人都“嫉妒”賈母對寶琴的寵愛,琥珀笑稱最“嫉妒”應該是黛玉時,寶玉心裏捏瞭一把汗,“寶玉素習深知黛玉有些小性兒,且尚不知近日黛玉和寶釵之事,正恐賈母疼寶琴他心中不自在”。誰知,黛玉卻並無異色,而是“一時林黛玉又趕著寶琴叫妹妹,並不提名道姓,直是親姊妹一般”。
真切體會到寶釵、寶琴、寶玉等人的真情之後,黛玉的心胸變得開闊瞭、溫暖瞭,在第五十七迴主動地要認薛姨媽作媽媽,而且此後也是主動以“媽”相稱,比如在第五十九迴中,黛玉對來送花籃的鶯兒說“我好瞭,今日要齣去逛逛。你迴去說與姐姐,不用過來問候媽瞭,也不敢勞他來瞧我,梳瞭頭同媽都往你那裏去,連飯也端瞭那裏去吃,大傢熱鬧些”,天生喜散不喜聚的黛玉竟然主動想“熱鬧些”。
對待寶玉,黛玉也不再那麼小性瞭。在聽到寶玉把《芙蓉女兒誄》中的兩句改為笑“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時,黛玉心中掀起無限的波瀾,在以往必然會當著寶玉的麵掩麵而泣,但是此時黛玉卻掩飾瞭自己的情緒,“心中雖有無限的狐疑亂擬,外麵卻不肯露齣,反連忙含笑點頭稱妙”,還稱贊勸慰寶玉“果然改的好。再不必亂改瞭,快去乾正經事罷......”。
林妹妹在悄悄中發生的“十八變”,其實也是我們每個人的成長曆程、心路曆程。我們總以為長大是一個轟轟烈烈的過程,其實心靈的長大有時就在那麼一瞬間,人真的會在經曆一些事情後悄悄換瞭一種性格、心態,變成瞭與以往不一樣的自己。
作者:溫暖前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