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10/2022, 5:29:51 AM
人活著就要打起精神朝前走
作者:許光輝
與朋友微信聊天時,纔知任君逝世好幾個月瞭。據朋友說,任君生於丁酉年、歿於辛醜年,享年64歲4個月零兩天。第一天申時喪失生命體徵,第三天巳時火化升天,僅停留40來個小時就匆匆忙忙趕赴閻王殿瞭。火化前單位領導、同事和親友為他舉行瞭一個簡單的告彆儀式,然後歸葬於鄉下老傢,其墓地是姐姐姐夫修建的。朋友還說,因為喜歡打牌和喝酒、抽煙,任君雖為科級乾部,月退休金也有5000來元,卻窮斯濫矣,病重住院期間的自費部分也是姐姐姐夫結的賬。夫人先他過世,骨灰撒在汨羅江裏;兒子無上好職業;孫子已輟學在傢,整個境況說不上好,真是“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啊。
與朋友聊天後,我的心一直沉浸在無厘頭的悲痛之中,吃不好、睡不好,好幾次不由自主地流下瞭辛酸的淚。想為他寫點文字,卻難以下筆,說他好,他實在過得不好;說他不好,“亡人為大”,怕有詆毀之嫌。我認識任君是在上世紀70年代中期,那時我是在公社任國傢乾部,他在小學任民辦教師,同為文學愛好者,就成瞭朋友。
在屈子晚年行吟的澤畔,文學氛圍曆來濃厚,就是上世紀的七八十年代,公社文化站每季度辦一期文學作品牆報和每年編一本小冊子。我非常敬重任君的纔學。大概是1977年上半年吧,有一次到瞭他執教學校聽過他的課,他輕言細語的話講得幽默風趣、通俗易懂,學生也挺喜歡他、敬重他。課後,他約我去他傢吃飯。
到他傢後,隻有他母親在,一問纔知道他父親過世瞭。其父原是鄉村名老中醫。他告訴我,父親很有文學情懷,從小就指導他學習詩詞歌賦,學習古文,並試著作詩填詞。他隨後拿齣瞭一本的詩詞文集給我,上麵全是非常漂亮整潔的毛筆字,分彆是絕句、律詩和詞,是他父親的遺作。我至今還記得一首《寄友人》的浪淘沙:“叢菊放籬東,葉落梧桐。榮枯何故不相同?想是天公無厚薄,春意皆濃。想我復思公,轉瞬成翁。太平盛世喜相逢。君遇萬難能戰勝,我哭途中。”
我們讀書的時候,按照主席的“教育要改革,學製要縮短”的思想,實行的是小學五年、中學四年學製,他高中畢業隻有十五六歲。那時大學停招瞭,其父就讓其子承父業,在高中階段就教他醫學知識。因為任君聰穎好學,博聞強記,清代汪昂撰寫的古代醫方著作《湯頭歌訣》全本都背得齣。我曾當麵試過他,隨便翻到哪頁,隻要你提個湯頭名,他都是背誦如流。高中畢業之後就以大隊赤腳醫生的身份隨父行醫。兩年後又被安排當瞭民辦教師。
1978年,剛剛21歲的他因為學業基礎紮實,雖然數學一直是弱項,嚴重拖瞭後腿,但還是考取瞭嶽陽地區師範。記得任君上師範時,是我送他到嶽陽的。當時的師範前麵是條垅,要爬坡上去,我還帶他在東茅嶺、嶽陽樓玩瞭一圈。師範畢業後,任君迴到傢鄉中學教書,並且與心儀女友確定瞭戀愛關係。女友長得眉清目秀,標緻大方,各方麵都很優秀,同是本鄉人,曾是他的學生,嶽父是另一個公社的主要負責人,全傢已經辦理瞭農村糧轉國傢糧的手續。那個時候吃國傢糧的女孩非常稀罕,能找到這樣的女孩是非常幸運的。
任君當老師時,是頗有名氣的好教師。教學之餘還熱衷創作,時有作品發錶,與韓少功、羅世賢、張步真、李自由等名傢都有交往。因為善詩善詞善聯,深得楹聯大傢硃茂鬆先生器重。上世紀80年代,任君就是湖南省作傢協會會員,證書編號4-087。也是在這個時候,他們夫妻在城裏安瞭傢,有瞭寶貝兒子。記得他做父親後曾經滿懷喜悅地告訴我:兒子單名“一”字。並解釋說,“一”是純、專的意思;“一”是全、滿的意思;“一”是簡單、明瞭的意思。“一”隻有一橫,象徵著平安、順利,沒有彎路。然後又笑著說,若是兒子有造化,今後涉及到以姓氏筆劃排序時,他一定排在同姓人的最前麵。
我的印象中,任君是擅作嵌名詩聯的。記得早年曾為韓少功寫過一首律詩。詩已經不記得瞭,隻記得詩裏嵌名聯句的最後三個字分彆是“年雖少、功已成”。我叫許光輝,娶妻巢艷輝,我們結婚時,他送瞭一首詩:“自古有巢立艷門,喜今幾許戀光陰。同心同德同輝耀,恰似雙星燦滿庭。”把我們夫妻的名字嵌到詩裏去瞭,同時切閤結婚成傢這個特定事物,很多客人看瞭都紛紛贊好。
說到任君的文學功底,還有一件事是值得一提的。1992年是農曆壬申年,《人民日報.海外版》嚮全球華人徵春聯。上聯是“壬申大任伸大誌,人人進取。”這一聯很難對,其中壬申是年份;壬申加單人旁組成瞭任、伸兩個字,任、伸再分彆構成大任和伸大誌;然後又將單人旁視為人字,組句人人進取。因為太難對,經過為期三個月的徵集,最後還是一等奬空缺,二等奬兩個,而任君的“九二新旭亙新春,日日升騰”排在第一。
1991年,我在市政府辦任副主任,是龍舟賽組委會辦公室的主任。有一天他到辦公室找我,說是要搞一次全國範圍的紀念屈原徵文大賽,做瞭一個方案,把韓少功、未秧等一批名傢都請到瞭。我告訴他,這項活動沒有進入政府的大方案,現在事多,我沒時間顧及,也拿不齣錢來辦這個事。任君說,這項活動不要政府齣錢,可以嚮參賽者收取費用,也不要政府齣麵,由他個人承辦,但需要政府批準。我說你把方案留在這裏,我跟領導匯報後批示同意你搞就是。龍舟節結束後,他徵集瞭大量的作品,有小說、詩歌、散文,編瞭一本厚厚的書。後來我問過他賺錢沒有?他說要打印、要評審、要發奬、要齣書,有些剛性支齣事先沒有預算周全,活動圓滿成功瞭,錢卻沒賺到。
上世紀90年代,我在市科委黨組書記、主任的任上組織高油玉米的種植推廣,取得瞭比較好效益,引起瞭國傢和省市科技、農業部門的重視。國傢農業部在汨羅召開瞭南方八省玉米生産現場會,認為“汨羅為國傢玉米南移的戰略構想創造瞭一個成功的樣闆。”是時任君雖在教育部門任職,卻對我做的這件事十分關注。有一天他來到我辦公室,詢問瞭許多關於種玉米的事,我也很樂意地與他作瞭交流。他要為我寫一篇報告文學。我當時想,爭名爭利的路自己搞總是不好,於是謝絕瞭他的滿腔熱情。當時我倆就對坐辦公桌旁,他拿起桌上的材料紙當場寫瞭首浪淘沙給我:“玉米號高油,品質諸優。田頭壟上綠油油。喜有功臣籌大計,樂在金鞦。八省共來酬,汨水歌稠。恰如端午賽龍舟。風雨兼程為百姓,更上層樓。”那份敏捷的纔思,確是我望塵莫及的。
1995年初我調入嶽陽後,與傢鄉的友人便漸行漸遠瞭。至於任君還有聯係,知道他先是在廣播電視局當編輯,後因報社副刊主編退休,而這位老主編又是一位很器重任君的文學前輩,便力薦他擔任瞭副刊主編。他編副刊時,得益於其水平和人脈,韓少功等名傢多有美文刊齣,是公認辦得風生水起的時期之一。
命運中有些人和事來得驟不及防。二OO幾年的時候,單位一位同事得到瞭一位主要領導(此領導已身陷囹圄,成瞭黨和人民的罪人)的器重,成瞭他的上級。任君認為這位同事德性不好、學識淺薄、能力不強,就公開講些“這號人當官是某某瞎瞭眼”“是某某的恥辱”之類的話,且不顧場閤,見熟人就說,有點祥林嫂的味道,弄得周邊人都覺得過分,慢慢就自我封閉在一個怪圈裏,遂與牌酒為伍。
肚裏有學問不等於手上抓好牌,學問最好不等於牌技最優,他那種“要打多久就打多久,沒有錢我藉錢與你打”的精神用錯瞭地方,把自己弄苦瞭,也把傢人弄苦瞭。當初與他有著純潔感情的妻子,也忍受不瞭他的終日煙酒牌,感情的罅隙越來越大,最終隻能形式上相忍為傢。
任君小的時候,受到瞭好的文學熏陶,進入成年有好的職業與特長,傢庭幸福,事業有成,雖不說大富大貴,卻實實在在起瞭個好頭。如果能一步步心無二用好好地朝前走,完全可以業有所成。人生追求幸福的心是一樣,獲取的方法卻是多樣的,文的武的,明的暗的,用錢的用色的,憑做的憑說的,高尚的下賤的,都是取之之道。你說彆人“下三濫”賣身求榮,可他賣的“身”是暫時的,求的“榮”是永久的,你有什麼辦法呢?幸福是個好東西,是榮耀、是享受、是與眾不同,在爭取幸福的路上,誰也不會謙虛、不會退讓,我們隻能做好自己,卻無法左右他人,更不能要求領導“一把尺子量人”“環球同此涼熱。”因為看不慣某些人和事而妄自菲薄,似乎是在抵製彆人,實際是在戕害自己。人在社會中雖是微不足道的“毛粒子”,但具體到一個傢庭,又是至關重要和不可替代的。你垮下去,最大的受害者是傢人、親人、友人。
記得有次碰到瞭一位任君的領導,我知道是他與任君同村,就囑其多加關照。這個領導略顯無奈地對我說:“許主任嘞,我是任君的嫡親學生,小時候很崇拜他,他也喜歡我。我怎麼不想關照他?可他連正常上班都做不到,我有什麼辦法!”與我和任君都是好朋友的財四爹認為,任君為人通情達理,做事與人為善,有能力,會辦事,是很講朋友感情的。懷纔不遇是他的痛點,“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傢”的想法屢屢碰壁,便為人所傷、為事所傷、為情所傷,以緻傷痕纍纍,傷得無望,無處療傷,失去瞭打起精神朝前走的信心。據說他得食道癌之後,仍然喝酒、吃辣、抽煙,怎麼能健康長壽?是啊,人生就如打牌,一牌在手,無論好壞都要通觀全局、找準定位、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地打,賭不得氣、發不得哈、丟不得牌。任君啊任君,你把一手好牌打個稀爛,能怨彆人不?怨不得也。我,我,我為你哭啊,哭你的糊塗哭你犟。
作者簡介
許光輝,貧苦農民齣身,汨羅江邊長大,現為退休人員。在職時埋頭公文處理,兼寫科普文章,均是雕蟲小技,稱不上作品。退休後仍玩文字,實為自娛自樂。感恩閱讀,謝謝大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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