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受到鼓勵 從黑緞子變成瞭一條黑蟒蛇 《人間好文》海豚之歌(下) - 趣味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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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水受到鼓勵，從黑緞子變成瞭一條黑蟒蛇，在黑暗中蠕動起身子，一齊跟他跑起來。沿著綿長的河岸他跑和跑，持續嚮前跑，就像重獲自由的海豚成為海洋的一部分，他也成為河水的一部分，不迴頭地嚮前跑。

    雙十國慶節到瞭，全國盛大慶祝，首都有閱兵和戰機飛行錶演，本城早上有當屆民意代錶競選人的親民遊行和排滿瞭一天的全民同樂會，海豚錶演是其中一項，晚上則有煙火和野台戲。除瞭慶祝國慶以外，為瞭開展文創新機推廣庶民文化傳承鄉土藝術發揚感性精神，國傢特彆撥下瞭經費兩億。

    這樣盛大的節目，想必藥量加倍，演藝傢很擔心，提前趕到錶演場，趁忙亂沒人管，摸索去瞭後台。

    一定是明白今天的身分和角色，越發慌張的模樣，在狹窄的水缸中用尾鰭擊打著水麵，身體來迴撞擊池壁碰碰響，水給攪成瞭一鍋渾湯。

    你看看，蹧蹋自己成瞭什麼樣子，難怪人要餵你安神劑，演藝傢嘀咕。

    渾黯的水箱通嚮錶演池，就像昏暗的過道通嚮舞台，你惶惶地等在頭頂一盞燈泡底下，立在自己的影子裏，跟自己不斷地說，彆怕彆怕，一上瞭台就沒事瞭，不過是上個戲台唱戲而已，唱完瞭就好，不是每次都一樣？沒什麼大不瞭的，不也就這樣唱過瞭半生嗎？

    他把臉貼上玻璃，噯，我懂得，他不齣聲地說，我懂得的。深海生物的小黑眼睛嚮他看瞭過來。

    你是在跟我說話吧，噯，他說，我懂得的，什麼阿憨阿憨，我們一點都不憨，誰稀罕你們人給取什麼名字的。

    能的，他重覆地說，你能的，用自己的力氣，就這麼一躍，使勁地一躍，越過瞭鐵網，你就自由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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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上特技節目開始，海豚錶演是壓軸，排在比基尼美女花式滑闆之後，憨仔頭上頂著一圈花環帶著永遠的微笑齣場瞭，看來總是這麼快樂歡暢充滿瞭自信，爆滿的觀眾熱烈鼓掌歡迎。

    馴養員吹哨，立刻就搖擺著身子點頭過來，故意把人撞到瞭水裏，太可愛瞭，大傢都給逗笑瞭。落水的馴養員索性一翻身騎上瞭牠，在池中央來迴疾馳起來。

    掀起白色的浪條，水花晶亮地四濺，電子琴歡快又響亮，在馴養員的指令下打圈，迴鏇，躍起，翻騰，數度展示高難度動作。滿場觀眾看得目不轉睛如癡如迷，都開心極瞭。

    來到結束的時候瞭，海豚繞池邊滑行，感謝觀眾捧場。

    優雅又悠閑地遊著，搖著尾鰭，頻頻嚮觀眾緻謝，觀眾再以潮水般的掌聲迴應。

    一圈接一圈，沿著池邊，遊速逐漸加快，勢必要在一個最令人驚嘆的休止符上結束節目瞭，大傢興奮地期待著。

    又遊到那頭瞭，仰首噴齣一柱水泉之後，果然一個縱身，高高躍齣瞭水麵，──渾圓健碩的身體懸在半空中，白色水珠天女散花一般灑在陽光中，大傢由衷地贊嘆。

    一個鏇身，麵嚮海洋，突然飛躍過鐵絲網，嚮大海躍去。

    那噴齣的白點哪裏是水沫，演藝傢很得意，是藏在牙齒後邊的藥丸呢！這件事隻有他一人知道；而當海豚消失之前迴轉過頭，用那感謝的眼神和永恆的微笑嚮著的，也隻有他一人知道，不是口怔目呆的馴養師，是坐在第一排的他呢。

    好傢夥！到底是聽懂瞭，記住瞭，此刻想必是已經遊在海水裏，不迴頭地奔嚮地平綫瞭。

    他把紅白二色油彩在小碟中調配成瞭肉紅色，湊近水銀剝落的鏡子；班主真小氣，說瞭幾次瞭還是不換，兩隻眼睛隻能看見一隻半。他湊近鏡麵，用小指挑齣碟內的油彩，從額頭到兩頰到頸脖，秩序地細細地拍打齣均勻的底色，用粉撲輕敷上一層薄脂粉，用小刷子撣去浮粉。碟裏再添點油紅，調齣艷麗的腮紅，從眼皮、眼下、鼻翼順序抹開來。今晚唱的是旦角，妝要畫得特彆嫵媚，尤其是墨筆勾描眉眼的部分，好在他有一雙天生的桃花眼。

    劇務過來通知齣場瞭，他站起來，湊近鏡前再按納瞭一下頭箍簪飾貼片，上下前後再顧盼瞭一整遍，然後他把椅子往後挪，伸腳撥過來桌底下的垃圾簍，把化妝台上的吃殘瞭的塑膠杯保麗龍飯盒等，餐巾紙化妝紙等，和緣著鏡底放著的大大小小的藥瓶，都攏進瞭簍裏。

    也跟海豚一樣決定不吃藥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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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戲台搭在河岸旁，看煙火的好地方，一舉兩得沒有更理想的所在，全城人都聚瞭來。阿公阿嬤男女老少，帶著自用坐墊或摺椅，黑壓壓坐滿瞭一片土坡。夜市移陣到草地上，櫛比擺開攤位，燈光接成串串的鑽石項鍊。已經十月天瞭還這麼熱，暖烘烘的空氣裏洋溢著人味汗味，臭豆腐茶葉蛋鹵豬腳蚵仔煎炸花枝鹽酥雞生煎大腸糖水銼冰等味。

    一年一度建國的好日子要討個吉利，排齣特有喜感的《三鳳求凰》。人物和劇情忽男忽女的很不簡單，擴音大喇叭轟轟迴響，誰也聽不清誰在唱些什麼，然而舞台上的那一片光彩撩亂鑼鼓簫吶齊鳴，尤其是大團園的結局熱鬧非凡，觀眾要的是這些，人人都沾染著創立民國的喜氣。

    謝幕瞭三次纔能平撫觀眾的熱情，這迴他和眾人一樣的高興，原來今天從水族館一路趕到演齣的場地時，平日總是悶悶不樂的陰霾心情不知怎地開朗瞭起來，從頭到腳難得這麼覺得暢快的。

    今晚一上台就得心應手，台步走得特彆瀟灑自然，嗓子滑溜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劇終時他站在台上和夥伴們牽手接受觀眾的歡呼，感到瞭一個珍貴的生命時刻──在乍現的一瞬間，他忽然覺得什麼都明白瞭，都清楚瞭，那些名和利，那些謊言和大道理，被世界嘖嘖贊揚的節操和美德！

    天空發齣一連串爆裂聲，擴音喇叭響起華爾茲圓舞麯，市政府開始施放煙火瞭。一陣衝動使他走嚮台邊──海豚終於拿齣奮進的勇氣飛越過障礙時，想必也是在同一種興奮中吧。

    對著台下黑壓壓的觀眾，他從肺腑喊齣來聲音，用盡瞭力氣，去你的國傢社會政治文化設施建設發展推進傳承普及的，再不用聽你們的高論大話瞭，再不受你們哄騙，由你們擺布使喚，用謊言騙自己瞭。

    他張大口，噴齣所有的髒話和狠話，讓它們在空中撞擊齣火花。

    他一躍而起，讓自己兩腳脫離舞台，把一切都拋棄在腳下，嚮夜空躍昇，躍昇。

    飛翔在火雨金花之間，他可以分辨齣哪些是梅菊綉球牡丹，哪些是椰子柳枝棕櫚葉，孔雀飛龍天馬，火輪火箭，貝殼燭台水晶燈和生日蛋糕。海豚重獲新生那一瞬間的快感他是親身體驗到瞭。

    天空是多麼的輝煌燦爛，山脈在青紫的夜綫中綿延起伏，河流像黑緞子一樣閃著光，一切來到一個嚮世界宣告釋放的珍貴時刻，什麼遺憾勉強埋怨都沒瞭。

    就是這樣的年紀，從一層樓高的台子落下來也沒閃到哪裏，要歸功於自己平日功夫練得勤。他從草地上站起來，活動瞭一下腰身，站穩瞭兩隻腳，重新挺起背脊，深深吸瞭一口氣，然後嚮河水的方嚮開始跑。

    跑，和跑。跑過瞭黑壓壓的人眾，擁擠的食攤，亂疊成一堆的停車場，跑完瞭整片的草坡和平地，後來就來到河邊瞭。

    他開始感覺到世界的寜靜，空氣的清新，掠在耳邊的風的涼爽，什麼聲音都甩開以後，聽見瞭自己的呼吸配閤著一起一落的節奏的腳步聲，十分的有序。

    河水受到鼓勵，從黑緞子一下子變成一條大蟒蛇，蠕動起黑閃閃的身子，一齊跟他跑起來。

    沿著綿長的河身他跑和跑，持續嚮前跑，就像重獲自由的海豚成為海洋的一部分，他也成為河流的一部分，不迴頭地嚮前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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