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3/2022, 7:09:12 AM
一雨群峰綠,登臨適野情。
嶺雲寒不散,澗水晚逾清。
竹裏茅簷小,山根樹影平。
田傢勤力作,蓑笠事春耕。
――清・舒瞻《花街道中》
春雨初霽,漫步河湄,一塊狹窄的河川地裏,一位壯漢正趕著一頭黑牯牛耕田,他渾身冒著熱氣,額頭上也滲齣瞭細細的汗珠。牛鞭響起,蠻健的黑牯牛在壯漢“嗬嗬嚕嚕”的“喝嚨”聲裏,弓背奮蹄,把那張木犁拉得飛跑。犁鏵翻齣一道道波浪,土膏泛著青光,油潤而肥沃的田地上,散發著春日的芬芳。這正是“一犁膏雨,農夫村外盡乘時”(清・李漁《笠翁對韻》)。
不遠處一位老者牽著一頭老牛在田埂悠閑地吃草。老牛時不時地抬頭“哞哞哞”地呼叫幾聲,河堤上撒歡的小黃犢也細聲哞哞,迴應著母牛的呼喚。青草露芽,野花盛放,輕盈而溫柔的清風中彌漫著青草和花兒的香味,眼前的春天依然是那樣的美麗;河湄兩邊的村莊卻不同往昔瞭。
高樓庭院多瞭,道路寬瞭,硬化瞭,鄉村人們的忙碌也變得優雅多瞭。以前犁耙忙春耕的繁忙景象,都讓大棚種植、科學養殖、無人機管理等先進科學的方法取而代之。
牧童、柳笛、老牛鄉間往昔這平常的景緻已成追憶,而此處竟然還有牛耕田,讓人大有時光倒逆的感覺。
春種一粒粟,鞦收萬顆子。
――唐・李紳《憫農》
這個道理任何農民都懂。上萬年的農業發展創造瞭我們燦爛的農耕文化。
日齣而作,日入而息,
鑿井而飲,耕田而食。
品讀上古民謠《擊壤歌》,感受到遠古那一幅太平盛世其樂融融的景象。農耕曆程恰如一部厚重磅礴的《詩經》,從遠古吟詠而來。
齣生在鄉村的我,見過的農耕場麵自然不少。大集體時代,物質生活是相對貧乏的,但是大傢在一起勞作,特彆是青年男女在春天土地的勞動中你追我趕,“土膏欲動雨頻催,萬草韆花一晌開”(宋・範成大《春日田園雜興》)。這蟄伏瞭一個鼕天的希冀,引發瞭天地間快樂的歡笑,至今還在心頭迴響。
桑條沾潤麥溝青,軋軋耕車鬧曉晴。
老眼不隨花柳轉,一犁春事最關情。
――金・元好問《乙卯二月二十一日歸自汴梁二十五日夜久旱而雨偶記內鄉一詩追錄於此今三十年矣》
由“漁獵”進化到“農耕”,這個過程是異常艱難的。從山林荒野的“刀耕火種”到泥濘沼澤的“麋鹿耕地”,是先民與大自然相處時終於認識到“飯碗一定要端在自己手裏”的覺醒。
耕雨每憐黃犢健,帶經猶愛小兒勤。
――明・詹英《南浦春耕》
農耕社會裏,“牛”是繞不過的一個話題,因為牛是重要的生産工具,是農傢的“重型機械”。在我們的農耕文化中,曆代都有愛牛護牛的傳統,《水滸傳》中英雄好漢動不動“啪”的一聲拍下一錠紋銀,高喊店小二切上兩斤熟牛肉,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瀟灑,是不真實的。在古代,是不能隨意殺牛的,隨便吃牛肉也會受到當時刑律的嚴懲。即便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私殺耕牛也是違法的。
高疇新雨足,布榖喚春耕。
韆畝迴村綠,三傢結捨平。
犢肥田竪喜,鳥起草人醒。
惟有田翁樂,悠然候歲成。
――清・李美儀《奉和傢大人草堂課耕韻》
在農業未實現機械化之前,耕田離不開牛。記得孩童時,我們生産隊有四頭牛,生産隊數百畝田地的翻、耕、犁全靠它們,一百多口人一年的口糧也離不開老牛的辛勤耕作。
春天,沉睡瞭一鼕的泥土在冰雪的浸潤下酥鬆軟綿。“牛把式”扛著犁耙,趕著喂飽的牛來到田裏,迫不及待地把枷梭套在牛肩胛上,然後左手扶穩犁把, 抖抖牛繩,右手的牛鞭熟練地往上一甩,發齣“啪啪”的脆響。但鞭子的力度留在半空,隻將聲聲催促送到牛的耳旁。滋養瞭一鼕的牛膘肥體壯、渾身是勁,打著響鼻,和“牛把式”默契“閤作”,不疾不徐地拖著木犁。犁頭所嚮披靡、勢如破竹,翻捲開肥沃的泥土,天際間便展開瞭一幅讓人難以忘懷的“春深無處不耕犁”的美好畫捲(清・查慎行《自湘東驛遵陸至蘆溪》)。
一犁縐碧雨初晴,綠野風光畫不成。
幾日西疇聞布彀,隴頭牽犢教春耕。
――現代・溫倩華《田園雜興》
記憶最深的當屬教牛犢學耕田。小牛學耕田一般要有一頭老牛“當墒”,小牛“拉幫套”。
溪岸野橋橫,烏犍帶犢行。
――明・古春蘭公《雨澗牛》
還要有人牽著小牛的鼻環。學耕的田最好是長條地塊,這樣可以減少“迴牛”(轉彎)的次數,便於小牛習練均勻用力。頭年鞦裏就紮上鼻環的牛犢其實還是很自由的,老牛耕田時它們還在田頭地邊覓草撒歡。
白鷗乘曉泛,黃犢試春耕。
――宋・蘇軾《山村》
如今讓它學拉犁很不情願。剛剛給小牛套上枷梭,它“哞哞”嚮母牛“求救”,見母牛不理不睬,小牛就會跳起前衝,想掙脫枷梭,幾次之後,枷梭勒得它肩胛疼,隻好靜下來。待“牛把式”響起“喝嚨”,牛鞭半空裏一聲炸響,小牛如寵壞瞭的孩子,來瞭“牛脾氣”,四條腿挺直不邁步。這時牽著小牛鼻環的人就用力拉它,走墒的老牛也用角擠抗它,在疼痛無奈裏小牛隻好拉著枷梭前行。反復幾天,小牛在牽牛人的幫助下,熟悉瞭“牛把式”的“語言”,也學會配閤“當墒”老牛到地頭能或左或右“迴牛”,熟練地拉犁耕田瞭。
一犁煙雨昏,四野春雲濕。
村前布榖聲,牛背寒鴉立。
――明・祁順《東岩四詠同次前中書丁玉夫韻・南畝春耕》
不要認為這最有趣的畫麵隻齣現在古詩裏,其實,“牛背寒鴉立”是兒時春耕常見的景緻,不過最常見是喜鵲立牛背。朝陽夕暉裏,牛背上的喜鵲和著鏵犁韻律嘰嘰喳喳似商量著春事,這情景令人陶醉,至今還定格在我的記憶深處。
氣暖禽聲變,風恬草色鮮。
――唐・林滋《春望》
不論是“戴勝榖榖催春耕”(宋・歐陽修《啼鳥》),還是“布榖飛飛勸早耕”(清・姚鼐《山行》);早春的鳥兒成群結隊地低飛在犁鏵後麵,爭食翻耕捲泥土中蠕動的蚯蚓、蟲蛹或蟄伏的螻蛄、蜥蜴。此時,遠山蒼翠,河水泛清,草綠花紅,耕牛遍地,鳥鳴聲聲,這一幅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美得無以倫比的春耕圖畫,受到無數詩人的青睞,便存留在詩詞裏,賦予人們無限遐想。
煙暖土膏民氣動,一犁新雨破春耕。
效原眇眇青無際,野草閑花次第生。
――宋・釋智愚《頌古一百首》
春耕如詩,大地如畫。如今拖拉機、收割機、鏇耕機等農業機械代替瞭耕牛,農業、農村、農民都嚮現代高科技發展,很多農民的後人也已脫離瞭土地,延續瞭數韆年的“耕牛遍地走”這幅“農耕圖”,已成為瞭記憶裏一抹濃濃的鄉愁。但農傢的後人還能夠聽懂犁與土地的對話,還會想起春耕時的情景:
愛看一犁春雨,傢傢盡力農桑。
黃犢烏犍俱雅,綠蓑青笠皆香。
――清・張英山《居幽事戲擬右丞體三十首・其二十八》
依然喜愛著父輩以犁鏵為筆在大地上描繪的田園風光“素描”,喜愛他們盡情耕種春天的一行行清新“詩作”。
早晚林間見雞犬,一犁春雨麥青青。
――金元好問《宛丘嘆》
盡管牛耕歲月漸行漸遠。“老農挾杖依田畔,稚子攜鋤立水濱”的場景也難以尋覓(清・蘇履吉《綉壤春耕》)。但父輩“勤耕天下”,“春天深耕一寸土,鞦天多打萬石榖”的願望,我們及我們的後人還須好好傳承。
驚蟄未聞雷齣地,豐收有望看春耕。
――當代・吳藕汀《驚蟄》
我們要隻爭朝夕,努力“耕耘”著屬於一代代人的美好“春天”!
-作者-
硃少華,莒南縣人,中學高級教師。喜歡寫作。教學論文、散文隨筆、詩歌、剪紙等作品,散見多傢報刊及網絡平台。在徵文及網絡文學作品大賽中多次獲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