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021-01-06 10:02:23
進入鞦季,台南的熱意仍然不減,從北部帶下來的外套完全派不上用場,我們從市區騎瞭將近一個小時的車,來到北門的井仔腳瓦盤。
85歲的凃丁信伯伯坐在鹽田旁的闆凳上,用一雙溫暖的眼神迎接我們的到來,儘管雙眼笑成瞭一條線,卻藏不住凃伯伯對鹽業那深情與熱情的眼神。
凃伯伯從22歲進入台鹽,擔任鹽工、製鹽技術員,一路到退休後,還被長官找迴來,協助北門鹽田的觀光轉型,成為曬鹽技術指導暨解說員,
除瞭遊客的觀光導覽,他也要觀察氣候蒸發量、調整閘門的進水量,超過一甲子的專業曬鹽技術及豐富鹽業文化知識,也讓他被譽為「國寶級的曬鹽達人」。
「我跟鹽有一個緣份。」凃伯伯迴想起,國小放學後就會到鹽田幫爸媽一起曬鹽,那是他與「鹽」的開端,跟在父母身邊擔鹽、曬鹽、收鹽,讓凃伯伯從小就對製鹽過程暸若職掌。專業來自經驗的積纍,將近80年的製鹽經驗,難怪一談到鹽,凃伯伯便有無數的故事想要分享。
早期沒有電解、提煉取鹽的技術,鹽業大部分都是倚賴人力粗工製鹽,多數和凃伯伯同輩的鹽工,也是因著傢中長輩的緣故,繼承傢業,在當時科技、網路都不發達時代,能擁有一項專業技術,就能養活一口子,所以在鹽工們肩上擔鹽的擔子,幾乎都是一擔就是一輩子。
「古早人沒味素、沒糖都可以,但不能沒鹽!每一個人都要吃鹽纔能生存、纔不會生病。」
當凃伯伯說齣這段話,我們瞬間明白,鹽對他、對每個人的重要性,也理解他為什麼願意奉獻一生,不遺餘力地守護與傳承鹽文化。
凃伯伯話匣子一開,替我們上瞭一堂三百多年的曬鹽歷史。十七世紀鄭式將軍陳永華為瞭解決糧食問題,引進製鹽方法,在台南海邊築埕,引入海水,日曬結晶成鹽,成功改善沿海地區民生經濟。到瞭日治時期,凃伯伯和其他鹽工們,經歷自由買賣到強徵鹽田土地,當時日本政府不斷對鹽工施壓,如果鹽工不賣,就打到他們賣為止,如今談起,凃伯伯仍不免傷感。
西元2002年,6個鹽廠、近4800公頃土地全部結束和轉型。主因是科技的進步,用電透析法製成的精鹽,不受天候影響、成本較低,且製程也輕鬆許多;
原本的日曬製鹽工作艱苦、靠天吃飯,一旦雨季來臨隻能被迫停工,曬鹽的日子也總是要頂著大太陽。
凃伯伯語重心長: 「現在沒有年輕人要做這種苦工。」 鹽村人口快速流失,留下來的都是曬鹽數十年的阿公阿嬤,成本高、請不到鹽工,鹽廠最後隻能關閉。338年的曬鹽業就這樣被迫結束,鹽村裡靠鹽維生的一輩心中滿是落寞不捨,所幸地方官員的推動,鹽田轉型成觀光用途,雪白成堆的鹽田成為觀光打卡熱點,欣賞美景的同時,也能聽鹽田誌工解說先民辛勤奮鬥的歷史文化,成為兼具遊憩與教育意義的所在。
凃伯伯很可愛,自創一個曬鹽口號:「鹽生鹽,平安健康食用鹽;全世界最好的鹽,請大傢一起來吃好鹽。」
他還急忙解釋,這不是老凃賣鹽,自賣自誇,而是真正獲得政府認證、國際讚賞的,日本人當時想複製台灣的曬鹽技術,但因為日本位處比較北邊,天候全年有雨,也隻能斷瞭日曬海鹽這條心思。
講到多雨的氣候,凃伯伯也和我們分享瞭一個日曬海鹽的笑話:「過去某任台鹽總經理曾被立委要求質詢,收到經濟部的通知,他緊張瞭一個禮拜,想說也沒做錯事,到底要問什麼,結果一去被問: 『為什麼台灣鹽田的設立偏袒南部?』 」
問題一齣來,總經理纔鬆瞭一口氣。「曬鹽要靠太陽吃飯吶!中北部全年有雨、濕氣重,比較沒辦法日曬,不如日頭炎炎的南部,就連日本也是海水抽取提煉,他們也認為台灣南部的天然鹽最好啊!」迴答完,立委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收一粒鹽,流一滴汗!」這聽起來或許很誇張,但卻精準詮釋鹽工的辛勞,在大太陽的戶外你能待多久?鹽工們卻希望日日是大太陽,因為這樣鹽纔能曬得好,他們纔有飯吃,一旦遇到雨天,很有可能前功盡棄,曬好的鹽就被雨水融掉瞭。
即使今日鹽田已全數轉型觀光,但遇到雨天還是需要工人們穿梭鹽田,將鹽堆運到水泥地,再用帆布把鹽堆蓋起來,為什麼沒有在產鹽還要這樣大費周章?
凃伯伯說:「不然觀光客要來鹽田拍照,結果隻剩下零星散落的鹽,他們會很失望啊!」
無論在過去或現在,鹽田的維護都需要細心嗬護,每一粒鹽不隻得來不易,守護更非簡單的事,凃伯伯記憶裡珍貴的鹽業歷史與文化是無價的寶藏。
這次來到北門鹽田不隻是為眼前美景,更多的是感受與理解,經由凃伯伯的口述,跟著他一起穿梭瞭一趟三百多年的鹽業歷史與文化,纔真正感受到社會變遷、時代改變下,夕陽產業的睏境,被迫轉型後到底還有多少東西能留下來?
我相信除瞭鹽業在台灣各個角落,一定還有許多像凃伯伯一樣珍視文化的職人,亟欲傳承這些越來越少人知道的故事,我也希望透過自己的力量,替他們盡一份心力,陪著他們守住那份對文化的深情與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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