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擔心 不要擔心 《人間好文》手術台上(下) - 趣味新聞網

發表日期 None

    不要擔心，不要擔心，一切有我呢！我叫著喊著迴到你身邊，看看你有沒有好些，你卻還沉沉的睡著，我牢牢抓著你的手，怕一鬆開你就走瞭，你卻動也不動，隻有胸膛還在起伏。

    你創過業，換過四個工作、結過兩次婚、開過兩次刀，做過一些小小的善事，像在捷運車上讓座、在十字路口買花濟貧；你也經常撒些無關痛癢的小謊，譬如嚮人炫耀你在公司有多重要、大學的成績有多好。年輕的時候，你長得也算可以，可有些姑娘就是不睬你，同樣的，你也辜負瞭一些人的情意，人生好像就這麼迴事，你虧欠人傢一點，彆人也虧欠你一點，加加減減，一生就過完瞭，欠彆人多些的是壞人，彆人欠你多些的是好人，如果大傢都欠你，那你就是偉人、聖人，如果都不拖不欠，那你真是賢人。你有一雙迷人的眼睛、一道挺直的鼻樑，雖然現在眼袋已經塌陷，臉上肌肉有些鬆弛，但依稀有當年英挺的模樣，可是這點無論怎麼說，女兒總不相信，她以為你生來就是這副殘相。

    她不知道當年你走在海灘上，總引起路過姑娘的側目，風流曾經是你生活的印記，你永遠忘不瞭那個夏天的晚上，你和Ｄ在沙灘上邂逅，雖然萍水相逢，卻有相見恨晚的激動，你們牽著手散步，徜徉在柔軟的細沙上，嘩啦嘩啦的海浪潮起潮落的拍打，Ｄ輕輕地哼起一首老歌：

    我走遍漫漫的天涯路，我望斷遙遠的雲和樹

    多少的往事堪重數，你呀你在何處……

    探戈和著浪水的節拍，前進又後退，後退又前進，兩顆心彷彿也跟著移動，月光下，她臉上縴細的汗毛隨著聲音翕動，胸膛也跟著音量迷人的起伏，濃稠稠、甜蜜蜜的歌聲在耳邊迴盪，多希望時光就這樣靜止，可終究得匆匆分手，從此各奔東西，隻留下記憶的痕跡，比爾蓋茲說得好：所有的父母都因為兒女的學費、生活的帳單，而變得言語乏味、麵目可憎，今天如果不是你躺在病床，這些事我哪裏記得起來。

    ●

    你是個正直的人，即使偶爾使些小手段，如果不這樣，早被公司Ｋ走瞭，你常說：能不稱贊主管是英明的嗎？能不贊美他那聒噪的女兒有多可愛嗎？能不說他傢那隻笨狗有多討人喜歡嗎？能不偶爾和主管一起罵他的主管，錶示和他同一戰綫嗎？

    你還有一個優點，也是缺點：分析彆人事情的時候，頭頭是道，考量自己的利害得失，卻亂七八糟。彆人開會時，都知道要歌功頌德，隻有你老愛吹毛求疵，指齣主管的疏漏，你有直言不諱的美譽，卻換來丙等的考績；你自認為光明坦蕩，其實是不識時務，你的女人多次勸誡，你卻當成耳邊風。你是Ａ黨的忠實信徒，卻在一個同情Ｂ黨的公司任職，當同事們謾罵Ａ黨時，你在角落保持緘默；當Ｂ黨荒腔走闆時，你義正嚴詞的駁斥，你自覺公平正義，卻換來彆人的冷漠和疏離。你曾經把憨厚的老蕭當成知己，因為他同意你所有的意見，共餐的時候，他是最忠實的聽眾，一邊扒著飯，一邊瞪著眼睛，聚精會神的聽你演講，偶爾還頷首附和，你覺得遇到知音，常邀他一起喝咖啡，也歡迎彆人加入同享，卻都被禮貌的拒絕，過瞭幾年，你纔知道他曾得過腦膜炎，隻能做些簡單的工作。

    說到你的女人，我好像聽見她的聲音，正同你的女兒小胖說話：

    「小胖，妳明天早點過來，記得要買兩顆蘋果，或是奇異果給老爸。」

    「嗯，醫院說要給老爸換頭等病房，換瞭嗎？」

    「我不知道，待會兒再問問護理長，那人GGYY的，好像不怎麼情願。」

    「媽，我們都在這裏，病房的東西怎麼辦？老爸的錢包有鎖起來嗎？」

    「鎖起來瞭，鑰匙放在抽屜裏，老爸醒來就看到瞭。」

    「那太危險瞭，萬一有人開抽屜，不就被偷走瞭？要不，我們託給護理站……。」

    「不用瞭，你沒看到她們多忙嗎？我們隻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

    想不到你生死交關的時刻，她們討論的都是雞毛蒜皮的事，我覺得好氣又好笑，她們果然信瞭你的話，認為手術萬無一失，多單純可愛的一對母女！不禁為她們捏把冷汗，萬一你走瞭，她們怎麼辦？當地震天搖地撼的時候、當夜晚狂風暴雨來臨時，誰給她們依靠？誰來安撫她們？小胖總以為理想中的男人都得和你一樣，卻不知道你是稀有動物，全台灣很難找到第二個，以你為標準挑選對象，難怪至今還形單影隻，想到你的完美竟誤瞭女兒的終身，你常自怨自艾，想想優點太多未必就是好事，人生真是無奈。我為你的遭遇感到不安，忍不住嘆瞭一口氣，這時對麵的景觀樹旁，坐著一男一女，滿麵愁容，正在竊竊私語，女的說：「媽進去這麼久瞭，不知道有沒有危險？」男的說：「放心吧，再等一下看看！我們又不能進去。」

    「告訴我，她在哪一房開刀，叫什麼名字，我幫你們看看。」我對著他們大喊，可是他們都聽不見，繼續愁眉深鎖唉聲嘆氣，我雖然幫不上忙，還是趕到開刀房，看看能否探些消息，好讓他們放心。長廊上，有幾張病床的患者仍在等待，那個GGYY的護理長剛好也在這兒，一位矮胖的護士正跟她說：

    「護理長，我已經連續五個禮拜上大夜班，下禮拜該輪到我上早班瞭吧！」

    「妳再忍耐兩個禮拜，Ｈ的産假沒休完，她一銷假，妳就可以上早班。」

    「這樣也不能老讓我上大夜，以前Ｇ休産假的時候，代她大夜的頂多不過兩個禮拜……。」

    「現在情形不一樣，大傢都忍耐一點吧！」

    「這樣太不公平瞭！」

    「不公平的事情多呢，不上班就都公平瞭……。」護理長鐵青著臉，啪的一聲把資料夾丟在推車上，扭著腰走瞭。

    護士紅著眼眶，拿著病曆夾的手微微顫抖，嘴裏細聲嘀咕：「偏袒自己姪女，誰不知道……。」

    小姑娘不要生氣，生氣會變老的，我邊走邊在她的耳邊呢喃，又對著她臉上的雀斑吹氣，想分散她的注意，可惜她毫無知覺，我想告訴她濫用權勢的小人多的是，不要和她們硬碰硬，會吃虧的，不要公開駁主管的麵子，她會下不瞭台，一下不瞭台，就用權勢壓妳，像她說的：不公平的事多呢，妳能奈她何？吃虧的還是自己，乖乖聽我的勸，我拍拍她的背，想安慰她，她卻越走越快，我在背後喊著：走吧，走快一點，齣齣汗、透透氣，就沒那麼難過瞭，看著她的背影逐漸消失，我迴到瞭手術房。還好，你和剛纔一樣，還是躺在那裏，我安心瞭，我知道如果有什麼事情發生，你的臉就會蓋上白布。

    ●

    你的嘴角動瞭一下，好像有什麼話要說，我湊得近些，幾乎貼著你的臉，卻聽不到聲音，我猜你是想嚮陳總告狀：瑞典的培林換成日製品，是唐副座的意思，那天開會時，陳提到這事，唐故意看著你，好像這是你的主意，其實你是揹瞭黑鍋，還有，還有禮金……，你是要我跟老李道歉，當年他結婚的時候，你很睏難，薪水都不夠用，紅包包得太寒酸瞭，唉，好兄弟不會計較這些的，放心吧，我會同他說的，老李不是小氣的人……還有什麼？車子颳到？哦，什麼？那天把小張的Lexus颳傷的是你，你一直不敢講，不知道要賠多少錢？這就是你不對瞭，颳到人傢的車子還假裝若無其事，每天見麵照樣跟人傢打招呼，心裏卻忐忑不安，這又何必，早告訴你做人要勇敢一點，你卻當耳邊風，年輕的時候你不是這個樣子，老瞭倒愈來愈猥瑣，好瞭，不要婆婆媽媽瞭，這都是雞毛蒜皮的事，沒看到你們傢的兩個女人正擔心你的手術嗎？沒聽到她們的談話嗎？

    「媽，老爸進去四個鍾頭瞭。」

    「放心吧，醫師說不會有危險，手術要三到六個鍾頭，現在纔四個鍾頭。」你女人蹙著眉，看一下手錶。

    「我還是擔心老爸，這種手術有風險嗎？」

    「有風險也來不及瞭，花瞭這麼多錢，他不好，也得好。」

    「媽，妳老是這樣，妳不擔心嗎？」

    「擔心有什麼用？看老天的安排吧，妳以後要乖一點，不要讓大人擔心。」妳女人輕嘆瞭一口氣，隨即默默的看著小胖，大傢都靜下來，不再說話。

    不要擔心，不要擔心，一切有我呢！我叫著喊著迴到你身邊，看看你有沒有好些，你卻還沉沉的睡著，我牢牢抓著你的手，怕一鬆開你就走瞭，你卻動也不動，隻有胸膛還在起伏。外邊的風漸漸有些涼瞭，樹影隨著晚風颯颯的搖著，幾個早班的護士已經下班，換上便服提著包包匆匆走瞭，診療室的醫師也看完門診，走嚮停車場準備迴傢，隻有你還沒醒來，醫師正像裁縫一樣，一手拿著針、一手拿著鋏子，在你身上穿來穿去，不知道多久纔會做完，時間過得慢極瞭，我如坐針氈，開始有些後悔，有點心慌，不知道你是不是生我的氣，故意就這樣走瞭，不再迴來，我為什麼這麼囉嗦，對你嘮嘮叨叨、說長道短，要你這樣那樣，想想如果我是你，未必做得更好，說瞭半天，不都是馬後炮嗎？否則黎明也不會娶樂基兒、布希不會打海珊，雷曼兄弟不會倒、歐元危機又怎麼會發生，好兄弟，就當我說的都是屁話，不要生氣，早點醒來吧，快醒來吧，我求你瞭……。（下）

    ()

分享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