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 離開台南習慣先騎車至母親的單人工廠同她「拜彆」 《三少四壯集》遊子身上衣發熱 - 趣味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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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漸漸地，離開台南習慣先騎車至母親的單人工廠同她「拜彆」，「拜彆」這兩字未免太老派，但我實在喜歡，喜歡來讓她看幾眼──我要走瞭。這個春節母親初四就開工，印象中母親永遠身處工作現場：深夜加班、周末代班、市場打工、一日農婦、傢庭代工、臨時工……

    她常對我說：「你五歲送去讀念幼稚班後，我當天就吃頭路去瞭。」彷彿我害她少賺瞭五年錢，也是實話，實話還包括我是她剖腹生、哺乳、預防針、屎尿不假他人半日，純手工帶大的孩子，那亦是她短暫的傢庭主婦生涯。

    我今年二十五歲，母親臨時工生涯已邁入二十年整，我毫無勇氣開口問她還要做多久呢，一如我不確定將再熬念幾年的書。

    母親任職的私人小工廠以電動刺綉為主，簡單說類似綉學號，差彆在母親綉齣的多是成衣用的圖騰，按訂單來源，電綉樣本殊異繁復。母親曾帶迴綉壞的劣品給曾祖母補綉舊衣，記得是隻黑鳥，恰好適閤素樸穿著的她；或給平日也忙於針黹的外婆諸多綉品，讓她車在手套當造型：太陽花、海星、僞愛迪達、耐吉、草帽少女、花傘。種種是我嫘祖般的母親於電綉生産綫上的一流藝術品，我童年的符號學。高中時代有次我嫌棄她從菜市場買迴的廉價短袖，胸口竟有一隻假鰐魚，趕緊我到工廠精挑細選瞭一顆骷髏頭，迴傢用熨鬥貼覆其上，覺得是街頭風，原本的冒牌貨瞬間成為嘻哈逸品，衣服現在我仍穿著。

    九○年代景氣蓬勃時，母親的工廠職員曾達十餘人，是鄉內許多中年婦女謀職的首選，離傢近，下班還趕得上款晚頓、送孩子補習。二十坪的廠房機台五六，機台每座長約十公尺，機台上又裝置二十五支刺綉車頭，那是榮景，近年大陸沿海市場開發，台商外移，如今白天廠房內隻剩母親獨身顧機台兩座，慈母手中綫，每當車頭亮紅燈，斷綫與咬綫，她便一手小剪刀，一手穿針引綫，母親視力極佳，聽力卻因電綉噪音過大，長年造成的職業傷害我不敢評估，就像現在我置身於震耳欲聾的工作現場，拉大分貝對她說：「我欲去啊！妳有聽到沒？」「安怎？」「我欲來去啊──」

    我是我們傢唯一的遊子，父親小叔終生離不開阿嬤，大哥同為長不大的孩子，遂沒人教我北上求職讀書謀生術，不敢相信韆人大傢族皆留根台南，台北讓我變成一隻舉目無親的孤魂。

    我的台北經驗他們毫無興趣，母親話題永遠停在天氣：台風、寒流、春節我日日都背心短褲四處跑，她看瞭很火大，母子乖隔於失溫始──即算將要北上我仍然薄外套，內搭短Ｔ，離傢近十年，大度山冷霧，台北凍雨已訓練我高抗寒耐力，台南根本不冷，台南簡直長夏。

    母親陪我走到工廠外，眼前台南丘陵地形，山無名，電塔鏈結電塔，還有無止盡荒地，田主人據說搬到台南市很久，直覺告訴我這是廢村徵兆。

    黑羊兩隻食草經過，有風起，鼕日無疑。

    「阮頭傢娘飼的啦，一隻公仔，一隻母仔，過年前生兩隻羊仔囝，寒流來去乎寒死啊，攏埋在裏麵。」

    「喔。」

    「你置台北要穿卡燒耶。」

    「麻啊，我可不可以抱妳一下？」

    「你講安怎？」身後機台轟轟然作響。

    「抱一下啦──」

    忍很久瞭，抱一下什麼時候成瞭高難度動作，傢庭肢體語言有時親如情人，有時如特技錶演。

    「唉呦，大漢擱這呢三八！」

    母親把我攬進身軀，貼緊緊，全身微溫、滾燙、沸騰，為此我也像穿瞭一件發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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